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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来到河东,襄子预期会见到豫让的,心中早有了准备,所以豫让由桥下出来,他并不奇怪,而且暗自心喜。

  那时他信心十足。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豫让,而且又做了一连串大力慷慨的行动。

  他想豫让迟早会受感动的,而他的存在,并不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那知祭祀过后,文姜服药,使得豫让突然地振作了起来,也发挥了他精湛无匹的剑技,使襄子明白自己与豫让的技艺,仍然差了一大截。

  幸好,豫让是个光明磊落的丈夫,恩怨分明的侠义豪杰。他若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刺客,自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这时襄子才有了恐惧,才不敢应战,而叫王琮他们去对付了。

  襄子可以用所有的一切来交换豫让的心许,但是不能交出自己的生命。

  王琮等人在豫让剑下纷纷披靡,不但没挡住豫让,甚至于连损耗他体力目的也没有达到,豫让解决他们太轻松了。

  襄子却知道躲不过了,这是在河东,自己并没有占人数上的优势,只有拼力一战了。

  但襄子意外地发现,豫让的杀气与斗志又已消沉下去,而且比以前更颓丧了。

  刚从豫让处学来的一番剑术心得,襄子跃跃欲试,很想把那些理论求证一番。

  用从豫让那儿学来的剑技去对付豫让,而且两人又是在作生死之决斗,这不是跟自己生命过不去吗?

  任何人都难免会这样想,唯独襄子不然,他知道只有从豫让那儿,才可以得到最确切的指点。

  豫让不是一个卑鄙的人,既然说出了他的心得,就不会吝于指点,万一自己有错误的地方,他会指出改进的。

  豫让也是一个不忘恩的人,自己又一次宽恕了他的性命,他一定会设法报答的,因此,自己在交手时有疏失,豫让不会用这个机会来杀死自己。

  这是对人性了解的打赌,赌注是自己的生命,但襄子却敢赌。事实上也不容他推拒,因为豫让毫无改变心意的意思,执剑站在对面。

  “豫先生,我们必须一战吗?”襄子心中已经失去了比斗的兴趣,那是豫让的颓废引起的,一个没有斗志的对手,也是最乏味的对手。襄子知道自己可以很容易杀死对方,却无法从交手中得到什么了,而他不想杀死豫让。

  豫让的回答是空洞的,但十分坚定:“是的,君侯。豫让斗胆冒犯请求一死,而且此战豫让志在刺杀君侯,故而也请君侯别再犹豫。我剑招一发,即将全力以赴,毫不留情。”

  襄子沉着地道:“豫先生,我知道你要杀我之心是不会改变了,但是我想提一个请求。”

  豫让倒是很客气:“君侯言重了,请君侯谕示。”

  襄子道:“将这一战延后一两日,使我能将身后之事略作安排,庶几能以平和之心情,与先生作生死之一搏。”

  这是个很合情合理的要求,赵襄子乃一国之君,他身后之事千头万绪,若不预作安排,势必要呈乱状。

  襄子的年岁尚壮,正是奋发有为之际,所以未立遗嘱,他要求能把一些身后事预作安排,这也是很合理的。

  可是他最后的话中,是要求得—个公平的机会以求—搏而已,这使得豫让犹豫了。

  他不想答应,但也不知如何拒绝,因为他忽然了解,襄子之所以要求延后一战,仅是为了豫让自己。

  他从昨夜开始就蜷缩在桥洞中,几乎一夜未能休息,体力必然大受折扣。他的妻子在不久前饮鸩自杀,尸体还在一边,这时候他的心情的确紊乱,这些都是影响斗志的。襄子要给他一个从容准备休息的机会。

  襄子道:“你放心,我绝不会逃避的,而且我也不走,我就住在我部属所驻的军营中,两天之后的凌晨日出之际,我在这儿等你,就是我一个人,不带任何的同伴,能信得过我吗?”

  豫让没有回答,他的思绪极乱,依然不知要如何才能回答。

  襄子道:“你如不信,我请河东的父老为我担保。”

  这是更大胆的一个请求了。

  河东的父老都是他的仇家,而襄子居然要请仇家来替他作保证。不是太荒诞无稽吗?

  一个人要求取信于人时,提出另一个人作为担保,那个被提出的人,必然地位崇高,极受尊敬,可以信赖的人,如此,担保才有力量,而担保人也必高于被保的人。襄子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居然要请河东的父老为之担保,可见他对河东父老的尊敬了。

  因此,在旁围观的河东父老们一个个都感动万分,商量一阵后,推出了一个代表,出来向豫让一揖道:“豫先生,小老儿等愿为赵侯作保。”

  豫让只有苦笑了。

  那老人又道:“赵侯如若移师而返,我们是无力阻止他的,但我们相信他不是这种人,所以敢为他作担保。他若失信走了,我们十五个老头子就集体自裁。”

  豫让苦笑一声道:“老丈不必如此,各位都如此信任他,我还有什么不能的?”

  那个老人长叹了一声道:“豫先生,我们并非忘了智伯恩德,在我们的心目中,智伯永远是我们河东的领主,因此,你要刺杀赵侯以报智伯,我们是绝对赞同的,只不过赵侯这次是来向智伯致祭的,我们不能对一个致唁的远客失礼,至少不能在典礼上动手。智伯生前是个英雄,我们相信他也会同意延期的。”

  这些老人们都对豫让有绝对的信心,他们认为动手之下,死的必定是襄子,所以他们像是在为襄子请命,请求豫让宽限一下时间,让襄子去交代一下后事。

  豫让还能说什么呢?他不能告诉这些老人,说他已经在襄子手下,两次被饶恕了性命。

  襄子放过了他两次,因此,他对襄子实在提不起杀机,而一个剑士在决斗提不起杀机与斗志,他就是在送死,尤其是面对另一个高明的剑手,可以说绝无悻理。

  豫让就是存心在求死,他只是不想自杀而企求能死在决斗之际,剑锋之下。

  襄子要求延期,是为了他,好让他能在充分的休息后,培养好决斗的情绪,再作一战。他实没想到,这是延长了豫让的痛苦。

  当豫让与王琮等人决斗时,襄子曾经为豫让犀利的剑法而感到一阵懔惧。

  但襄子经过一阵观察研究后,对豫让的剑路多少已有了个了解,尤其他本身也是个极其高明的剑手,由了解而进到渴求一试的欲望消除了他的恐惧。

  就在他战志激提,准备一试之际,他却看到了豫让的倦怠与失望之神色,也看出了豫让斗志的消沉。

  他感到很失望,其实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因为这是除掉豫让最好的机会。

  谁都以为豫让的存生是他的威胁,唯独他自己很清楚,豫让实在不想杀死自己,正如自己不想杀死豫让一样。

  他请求延期,是为了豫让好。现在豫让是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压力强迫着来行刺,他希望能多一点时间,让这种压力减轻,或许会改变豫让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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