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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霍小玉道:“十郎,乾脆在江都就把货卖了吧,宁可少赚一点,把姚舜之的问题给解决了,也免得担惊受怕……”

  李益眉头一扬道:“小玉!你真是天才,居然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对极了,现在就设法脱手。”

  霍小玉道:“江都距姑苏不过几百里,运河直航可达,在江都脱手,获利有限,那十万钱还是要贴老本的。”

  李益笑道:“不必到江都,就在这儿卖了!”

  霍小玉道:“十郎,你想疯了不成,这个地方有谁能买得起两船绸缎?”

  李益笑道:“不但有,而且还可以卖个好价格,我相信黄衫客回来时,也许已经替我们洽妥好买主了。”

  霍小玉道:“有谁会买呢?”

  李益笑道:“天机不可泄露,黄衫客回来时,我要给他一个拍案叫绝,叫他看看我李十郎武的不行,文的还不会逊于他。”

  霍小玉不禁皱眉道:“十郎,你似乎对任何人都不服输,人家是与我们诚意相交,你又赌个什么气呢?”

  李益笑道:“我不是要赌气,而是为我们文人出口气,黄衫客是长安奇士,一身武功非凡,大有侠名,是个很可敬的侠士,只是有个毛病,专喜欢跟文人过不去。”

  霍小玉道:“那是为什么呢?”

  李益笑道:“那可不知道,有好几次一些名士雅聚,正在揖让升座之际,此公就如同天际神龙,突然地出现了,而且一屁股就坐上了首席。”

  霍小玉道:“他那个人是不甘屈居人下的。”

  李益道:“第一次时,人家不认识他,要赶他下来,他相应不理,有几个不自量力的人想动手拉他下来,那自然是蜻蜓撼石柱,别想动得他分毫,有人动手要打他,他只轻轻一抬手,就推倒了好几个。”

  霍小玉笑道:“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李益继续道:“大家见打既打不过他,好好一个集会,来了这样个不速之客,意兴箫索,只好一哄而散,但他还不让别人走,便把人一个个地抓了回来,捺了坐下……”

  霍小玉笑道:“那一顿酒真是够他们消受的。”

  李益笑着道:“难受的还在后面呢,他强灌了大家一阵,然后说你们不让我坐首席,可是看不起我?”

  霍小玉笑道:“那些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答话呀!”

  李益含笑道:“他见没人答话,又说道,你们虽然被我强邀入座,心里都不服气,只是打不过我无法赶我走路而已,我若是凭这个压住你们也没意思,因此我跟你们此文的,只要在座诸公以尔等之长把我比了下去,我心甘情愿退居末座,否则的话,我就证明有资格坐这个位子。”

  霍小玉道:“结果呢?”

  李益道:“这位仁兄果真是辩才压众,无论是执经问难,八索九典,无不精通,赋诗论文也高人一等,把那些人折得口服心服,他才扬长而去。”

  霍小玉道:“看来他是真有学问了。”

  李益笑道:“不错,学问好,才思也捷,那些文士对他真心钦服了,诚心再请他居上席时,他又飘然而去,然后又开另外一批人的玩笑去了,到了后来,有许多集会,大家只有空出上席,以待此公的光临!”

  “从来也没有人扳倒过他?”

  李益道:“从来也没有,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才甲天下,真正有学问的名士比他高的固然也有,只是那些人参加的场合,他从不去参加而已。”

  霍小玉道:“那他还是个谦谦君子,不算是个狂人。”

  李益道:“不过他有个可恶之处。”

  霍小玉忙问道:“他什么地方可恶?”

  李益笑笑道:“人家慕他的文才,再诚请他加入诗社时,他却自居为一介武夫。不配言诗。”

  霍小玉笑道:“高人雅士,胸怀自然不同于流俗。”

  李益道:“不错,但是他这种作风却令很多人心里难过,因为他自己不配言诗,那些不如他的人就自然更不配言诗了,这不是变了法子损人吗?”

  霍小玉道:“长安无聊的文人太多,也该这样去教训一番,有些人连平仄都没有弄通,居然也以诗人自命,为了些狗屁不通的歪诗,还题在扇子上到处招摇!”

  李益笑道:“这正是他教训人的话,他批评别人的诗,也常以沈约的声律为典。说那些人该先去把声骈之学弄清楚再来谈诗。”

  霍小玉道:“这话也对呀,自声律之学倡行,更兼得两晋骈文之神韵,秉汉赋之工架,才成为本朝诗学之大宗,朝廷以律诗为取士之准,对声律与平仄对偶,尤为重视,这才使诗境步入了一个辉煌的境界。”

  李益一叹道:“我最不同意的就是这一点,声律之倡。实为诗中之贼,诗重的是意境,是文人的感受而发而为心声,不能受限制的,今人言诗,以诗三百篇为宗,尤以风为祖,那些诗不受拘束,任意驰骋,才推为佳作,毫无穿凿堆砌的痕迹,如鬼斧神工,混朴天成,两晋之际,南诗不如北诗,就是因为南诗受了声律约束的原故。”

  霍小玉道:“可是你的诗作中以律诗最多。”

  李益道:“不错!那些诗是应制或应酬之作,为投时之所好,写给别人看的,不是为自己写的,所以我自己遣与之作,从不作律诗,像我今夜所赋的促促与饮马之曲,我不敢说是佳作,却是我自己喜欢的东西。”

  霍小玉道:“你说要为文人出口气,就是为了这个?”

  李益道:“是的,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抬抬贡,叫他把北朝的诗多读读,跟南时比较一下,到底是孰胜孰劣,然后才告拆他,以声律压人是多大的错误!”

  话才说完,舱外已有人高声接口道:“高论!高论!兄弟等着有人说这番话久矣,却不想于背后得之。”

  跟着人影一幌,正是黄衫客去而复返。

  霍小玉道:“先生真会吓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黄衫客笑道:“在下来时,正逢李兄谈到在下的一些妄行,因此不便出来。”

  李益笑笑道:“兄台听见了正好,也免得我再费一番唇舌,兄台以为管见如何?”

  黄衫客鼓掌道:“夫子之言,于吾心有戚戚焉,这正是我想说的话,但不如李郎妙舌生花!因此不敢在人前道及。其实兄弟心中最痛恨的也正是律诗,兄弟十五入泮应试,就是四声未谙而被弃于榜外,发奋苦研声律之学,等到弄通了,才发现诸多拘束,言非我所欲言,乾脆弃文而就武,不作仕途之想了。”

  霍小玉道:“那先生为什么又要在长安游戏人间,叫别人去钻攻声律之学呢?”

  黄衫客笑道:“我参加的都是些失意文人之集,可怜他们白首穷经,一第难就,还不知道毛病出在何处,所以才给他们一点刺激,叫他们在声律上去了功夫,免得一辈子耽误在空谈上。”

  李益笑道:“吾兄倒是个有心人。”

  黄衫客肃容道:“兄弟这一生虽不作青云之想,但还是希望读书人能晋身仕途,为苍生去尽点心力,以免政务为一些庸材俗吏所把持,尤其那些名士,才学与品节都不错,就是犯了个孤僻的毛病,稍有失意,就自命清高,不肯随波浮沉,以一点虚名沾沾自喜,兄弟才给他们一个当头棒喝,叫他们放弃清谈去专攻实务。”

  李益叹道:“吾兄此举用心虽佳,但却也是斯文罪人,也许有许多真正的诗才就此被埋没了!”

  黄衫客道:“我倒觉得十个名士,不如一个好官,读书人不求仕进,岂不是白糟塌了那些年的苦读?”

  李益肃容道:“兄台胸怀天下,李益失言了。”

  黄衫客笑道:“那里,李兄才气过人,却不为文人迂行所拘,穷中求通而不损志节,这才是兄弟最敬佩的人,兄弟以为表现文人之节,当于无可奈何之时,如李陵之降胡,乃是留此有用之身,冀图作更佳报国之途,方中求圆,才是大丈夫的作为,所以兄弟对李郎的事,略尽棉薄奔走了一番,总算已有了眉目。”

  李益笑笑道:“可是已经找到买主?”

  黄衫客一怔道:“李兄已经知道了?”

  李益笑笑道:“吾兄既然不愿作盗贼之行而有助于兄弟,自然是为我这两船货物找个买主了。”

  黄衫客道:“佩服!佩服!”

  李益笑问道:“那些买主是在此地收货,还是要我运到长安再交给他们?”

  黄衫客一惊道:“李兄知道我是卖给谁了?”

  李益道:“奔牛小镇,没有大商家能买得起,当然只有卖给那些委托兄台阻我行程的商家了,而且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船上载的是什么货,在短时间内才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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