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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他又仰面向山上的那些人大喊说:“你们快下来!快来帮忙!他妈的,饭桶!我养活你们这些个人,竟不能替我捉住这么一个小辈!”他这样喊著,坡上的那些人还没有往下走,可是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一个一个都趴在山坡上,有的还滚了下来,有人又惊喊说:“箭!箭!……”

  戴阎王既惊且怒,骂道:“山上有其么人?快给我抓下来!”两句话才说完,忽然他一咧嘴,身子向后一仰,摔下马来。

  韩铁芳看见他的脖子上中了一箭,虽有他手下的人赶过去救他,但人已大乱。韩铁芳又挥刀以刀背连砍倒了几个人,他就冲破重围,向南走去,后面虽然还有不少的人,但他们都围著看他们的大老爷,并没有一个再敢追赶他。

  韩铁芳也是,虽然气仍不出,觉得自己跟这些人争斗了半天,虽然不能说是败了,但自己目的原不是为与他们拼斗,而是为替冯家找媳妇,如今荷姑的下落仍然没有,自己算是干甚么来的?想要再走回去,抓住他们一个人逼问一番,但是看那里还有不少持刀拿剑的,几个红缨帽仍在人丛中乱钻,而且自己的右臂又发疼,力也垂尽。同时,山上是甚么人帮助自己射伤了那些恶奴呢?莫非是那个病人?又不像?尼姑?尼姑又未必见得有甚么本领。他心里端著个疑团,边走边回头去望,望见远远的那些人都已走了,大概连马也牵走了,把受伤的人也抬走了。

  韩铁芳便也顺著一条小路往东去,走了不远,又折向北,把衣襟撕下来一块,系在右臂的伤处。缓缓走著,走了约五里地,就见眼前有一股很窄的曲折溪流,水并不深,且很浑浊有几个女人在溪边洗衣棠,但都是些老丑的妇女,没有一个年轻长得好看的。偏北边有一座板桥,他就走了过去,又踏过了几道田梗,就来到了大道之上,再向左边看去,原来刚才自己与人争斗的那座山,是在西南上,才知道自己是已走出了很远。眼前有几间矮矮的土屋,有一家门前挂著一个木头葫芦下面飘著一条很旧的红布,是一个酒铺。韩铁芳觉得口渴,便走近前,刚要往酒馆里走去,却见从北面滚来了一团烟尘,原是一匹马来了,韩铁芳就急忙往路旁闪避,握刀仰首去瞧。马到了临近,马上的人就惊讶地将缰绳勒住,说:“啊!你原来在这儿!”

  这人正是瘦老鸦,他看见了韩铁芳这个神气,他就赶紧下了马,直著眼间说:“怎么样啦?你受伤啦?”

  韩铁芳摇了摇头,说:“不算甚么要紧,只是中了他们一弩箭,他们的人多,且有暗器,但我也……”

  瘦老鸦急忙用眼色拦住他的话,又向前后看了看,没有甚么人来往,他就向酒铺里探下探头,见这酒铺的地方极窄,只容下一张桌子,还有个小酒缸,只有一个须发斑白的掌柜的趴在桌上睡觉,瘦老鸦就将马拴在门前一块石头上,他拉了韩铁芳一下,二人先后走进去。

  那掌柜的这才惊醒,站起身来问道,“二位要酒?”

  瘦老鸦先坐下,让韩铁芳坐在对面,并把那口刀藏在桌底下,这里的掌柜睡眼蒙胧,也没看见那口刀,就给拿过来一砂壶济,两个又破又脏的酒盅,连一点酒菜也没有。

  韩铁芳原想喝茶,见这里也没有茶壶,他就只得先用袖头擦了擦酒盅,斟了一杯酒喝下去。

  瘦老鸦并不注意他的臂伤,只探著头,悄悄地问他刚才与戴阎王那里人争斗的详情。韩铁芳就略略地说了,瘦老鸦直嘱咐他小声。但他因为胸中的怒气难消,话忍不住,声音也压不住,就昂然地说:“我只奇怪的是那庙中的病人,难道用箭射伤了许多戴家恶奴的就是他?我看那人得的必是痨病,已然是朝不保夕的样子了,他的手里确实拿著一枝弩箭,莫非他是一位侠客?”

  瘦老鸦也发了一会愣,就悄声说:“刚才在北面,我也看见几个戴红帽的官人进城去了,他们都一面走,一面高声谈说,我全都听见了。我知道戴家有许多人受丁伤,他们说是那庙里有人帮助姓韩的。”

  韩铁芳就要站起身,说:“我想再到庙里去见见那个人。”

  瘦老鸦把他拦住,并强按他坐下摇头说,“你先别急!如今这件事得慢慢地查。依著我,这事就不叫你管,并不是咱们只顾自己的事,不为人间抱不平,实在我早就知道戴阎王那人难惹,我虽不认识他,在我走江湖的时候,他也许正在汉中作官,可是近二年我在洛阳也常听往来的人说到他。可以这么说吧,西路上的镖头和绿林中人,简直没有一个不是他的走狗,他一声呼集,就能有几百几十的人来给他拼命。向来除了这里的老拳师刘昆之外,没有一个对他不是恭而敬之的。如今你竟敢干涉他抢人家妇女之事,竟敢单身找到他家门去吵闹,难怪他会生气极了。但他又晓得你在洛阳打过独角牛,你是一位新出世的好汉,他也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领,所以他才全力对付你,先叫他的家眷挪开,你就是拆了他的家他也不顾惜啦,反正他要致你于死命。然后他又看著办不成才把你骗到山上去。那里的地势险恶,他们的冷箭也施展得开,他们原是想把你用乱箭射死,他也找了几名官人去,他们不定在县里告了你甚么罪名,就是把你射死在那里也是白死。干脆一句话,无论是谁胜谁败,咱们跟他的这笔仇算是结定啦!再往西行,休想一路无事。”

  韩铁芳皱了皱眉,又扭头去看见那老掌柜的正在靠著酒缸,倾耳细听著。韩铁芳又斟了一杯饮了,就悄声说:“师父,我并不怕他们,我只愁的是人单势孤,你若能帮助我,咱们在一两天内就可把这事情办妥,为本地除一大害,然后往西再行。我想西路的豪杰虽多,武艺也未必如我师徒。”

  瘦老鸦拿著酒壶,就著嘴儿吸著酒,也探头悄声儿说:“我不是不带你,今天早晨你走之后,我也很忙了一阵,只是,现在我们两人不能同时都出头,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这样才能够办事,现在你是不能再到南关去了,去了就吃官司,可是我,除了那店里的伙计,别的人还都不认识我。我是想先探出那……”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小了,又说:“在明处刀枪对敌的事儿归你,暗中,救荷姑的事儿归我,我就是由戴家把那小媳妇背出来也没有甚么,反正我也这么大年纪了。现在神手张正在城里替我打听,因为戴家的家眷现在都进了城,可不知道有没有荷姑在内?”

  韩铁芳点了点头。瘦老鸦又说:“现在你先到冯家歇会儿去,待会,或是我或是神手张一定会给你去送信,你先走,咱们两人别在一块儿走。”

  韩铁芳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来,由桌下拿起了刀,那个老掌柜的到这时才面现惊讶之色,韩铁芳又向瘦老鸦便了个眼色,告诉他师父对这个人应当注意点,因为刚才二人说的话著破这人听了去,传到了戴家,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瘦老鸦却摇了摇头,表示著不要紧,并笑著说:“我这两只眼睛看得出人来!”

  韩铁芳出了酒铺,向北走了不远,就离开大道转进了一条小径,一面扬首看著方向,一面曲曲折折地寻著路走去,不多时就进了冯老忠的那个村落,因为他手中提著刀,胳膊上有血迹,所以有几个孩子都追著他看,他才一进村就遇见那李老伯,他赶紧叫李老伯嘱咐村里的人,不要说出他来到这里,那李老伯惊惊慌慌地答应著,韩铁芳就进了冯家,冯家的情形真是凄惨,母子正在吃午饭,他们的午饭只是拿玉米面熬的半小锅粥,又稀又少,李老伯在门外把那群孩子驱逐开了,又进来向韩铁芳问话,韩铁芳却先取出点钱来,叫李老伯去给他买点饭来,李老伯不肯收钱,韩铁芳却勉强交给他,说:“随便弄些甚么吃的来就行,我吃些东西还要走路,请你快一些!”

  这时冯老忠依然坐在炕上,颤颤的双手拿著一只饭盒,带著惊疑的苦脸问道:“大爷!怎么样啦?”

  韩铁芳摆手说:“你放心!今天晚间或是明天,必能把你的媳妇送回来,可是事情办完之后,也许你们不能在这里住了,但我也有妥善的地方安置你们。”

  冯老忠简直跟傻子似的,直著眼看著,忽然他一眼看见了韩铁芳衣袖上所染的血,他就惊讶地说:“大爷!你为我们的事受伤啦?”

  韩铁芳说:“不要紧!戴阎王现在受的伤比我还重。”

  冯老太太也过来流著老泪说:“大恩人您别为我们的事太为难呀!我这老命交给他倒不要紧,您是管闲事的人,要真……”

  韩铁芳说:“这件闲事我要管到底!可惜今天我没有想到戴阎王竟有这么大的势力,他不是恶霸,简直是强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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