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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第五回 御群凶长河过乌雏 挥痛泪大漠埋侠骨

  又向下走,天色惭昏,而且刚才这条路上行人车马很多,现已渐渐稀少了,路旁有村舍人家,都紧紧闭上了户,土墙上都昼著很显眼的白圈儿。韩铁芳晓得附近山上的狼一定不少,必是时常出来伤人,他有些戒心,而天色一阵昏黄之后,忽然地面又显出一种清朗的颜色来,路旁树木如在地下舞弄著纤细的枝影。他在马上一回头,望见一轮明月已从后面现露出来,青天比山色略浅,星光像他剑柄上的铜活那般的亮,他的座下的马蹄声音益为清脆,但又有些缓了,他也不禁有些疲倦,暗想:不知离著赤水镇还有多少远,大概今天用不著跟那些个毛贼呕气了。

  他又走了约三里地,见月光愈明,不觉就又进了一座市镇,这地方还不算小,几个店房的门前都挂著灯笼,他下了马,先牵进一家店里,这院里十分杂乱,各屋里都有说笑之声,且有女人敲著竹板儿唱:“从初一听到十五呀!月儿正明……”这大概是土娼娼的当地流行的小调。

  韩铁芳就高声喊著:“店家!店家!”

  店家从柜房里出来,藉著月光详细打量著他,韩铁芳说:“给我找间房子。”

  店家带笑说:“没有啦。全都住的满满的。真对不起!您上隔壁去吧。”

  韩铁芳只好牵马走出,又到了第二家店房。这里的院子比较宽敞,房屋也多,而且院中十分清静,马棚也很大,里边放著许多马匹,停著好几辆车,各屋中金都有灯光,院中且点著两支“气死风”的灯笼。

  韩铁芳才喊了声:“店家!”

  就见有一间屋里出来一个戴帽子的人,原来是个差官,拿手驱逐著他说:“别嚷嚷!你是干甚么?”

  韩铁芳说:“我要找房子住店。”

  这差官说:“上别处去吧!我们是随著钦差玉大人自京都来的,玉大人走在这儿有点欠妥,把店里的房子全包下了,你上别处住去吧!”

  韩铁芳想不到在这里又撞著个大官,而且听这差官跟那位病侠似的,一口北京腔,而且气派十足。他也不敢侵犯,就只得再走出去。

  月照小街,他的影子随著马影向前缓缓地移动著,却见有一个小孩子在他的前边跑著,跑到眼前的一家店里,那家店房当时就出来人摘下了门前的破灯笼,及至韩铁芳走到门前,店门已然闭上,韩铁芳拿鞭杆捶门,大声叫道:“开门!开门!”里面却有人不问他是谁就答道:“没有地方啦!上别处去吧!”

  韩铁芳说:“我愿意多花钱!”

  里面说:“多花钱也不行,真……”门里又悄悄谈了几句话,又答他道:“真没有地方啦!连马棚里都住满了人啦。”

  韩铁芳却不禁生疑,又渐渐明白了。心说:好一伙贼人,他们的胆子真大,附近住著京中来的钦差,他们还敢先来此威吓店家,不许收留我,可见他们素日在此横行。而且他们的贼巢必定离此不远,戴阎王现在就一定藏在那里,不然他们安能如此与我作对呢?忿然牵马走开,精神陡起,回头望望,月色如一盏明灯似的,像这样,就是连走一夜也不至于迷路,而且那群贼必在前面等著我了。

  好!我若不去就是我怕了他们,在这里若拼斗起来,惊动了钦差也是大罪,我不如趁月赶路,赶往荒山旷野之处去寻找他们,一下就叫他们晓得我韩铁芳的威名。

  于是又往西走,路旁有一家饼子铺,还留著一扇小窗户没有关,他去买了几个烧饼,捏捏硬得跟石头一般,他向窗里问:“没有软一点的烧饼吗?”

  里边答道:“都卖完了,就剩下这几个抠抠馍啦,你不是拿去要泡著吃吗?”

  韩铁芳也不大能听得懂他的话,只好牵著马走出了这条街,听得身后的梆锣之声已敲了两下了,他将那“抠抠馍”啃了一口,简直啃不动,心说:这里吃的东西实在与河南不同,若是到了甘肃新疆一带,还不定吃甚么呢。

  自己打起了精神,把几个馍收起来,就上了马,徐徐挥鞭,又踏著月光走去,连走过了几个村庄,并没遇著一个人,他心里想:莫非那几个人是想在那镇上暗算我,并没在前边等著我?那也好,我就安安闲闲地走这一夜吧,明天白昼再找店歇宿,至多五日,我必要赶到祁连山。在马上向两旁瞭望,田禾茫茫,被风摇动,月光镣乱,如一片银波似的,更想著那位奇侠不知何处去了,他那咳嗽的声音几时才能重闻!

  又走了一会儿,忽觉田禾渐稀,地下的土变成了细小的沙砾,出了这股道,顿然觉得天地更宽,眼前有一条灰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道大河,岸旁稀稀的有几棵树,摇动著影子,好像几个披发的人站在那里似的。韩铁芳至此不禁踌躇,他就下了马,看见河水流得很急,月光照著,有的地方发亮,有的地方发乌。而低头细看,却见河水清而且浅,河底的许多石卵都隐隐可以看得见。靠北边河中有几个木架子,本来似是一座板桥,可是已然拆了。韩铁芳不由发出一声冷笑,就将包袱宝剑,都向马背上紧紧的一扎,他把裤腿也挽起,正要脱鞋脱袜子好牵著马过河,忽然听得“嗖嗖”的两声,他急忙将身子向地下一伏,两只暗器都从他的头上掠了过去,“扑通扑通”的落在河里。

  韩铁芳旋即站起了身,又掣出宝剑,高声骂道:“是甚么人?既然你们想斗斗我,就出头露面,藏起来发暗器那是小人的行为!”他提剑顺著河岸走去,将附近的几棵树上全都看遍了,却没有一个人藏著,而身后的田禾一起一伏地,那里就是藏著几百人,自己也无法搜出。心里不免又想到:须要谨慎!他们都是本地人,地理熟悉,而自己却一切生疏,不要受了他们的暗算。

  于是又上了马,才一骑上,突见有暗器又同他打来,他的手也极快,将剑一迎,“当”的一声,一只铜镖就被击落马下。他才喘了一口气,又听“嗖嗖”的几只镖射来,幸亏都没有射中。同时他看出眼前田禾中,有一片地方摇动得很可疑,此时绝没有那么大的风。他由怀中取出白天得来的那只钢镖,蓦然双脚登在马背上向那边一望,只见十多步之外的田禾当中,隐隐露出一个人头,一闪之间,韩铁芳已然一镖打去,那田禾里就有人哎哟了一声,接著有许多人叫骂,乱箭飞镖一齐打出,乌烟豹忽然也暴跳起来,顺若河岸向北狂奔,韩铁芳急忙以双腿紧紧夹著马腹,一股烟似的跑出了一里多地,就见迎面忽然有几匹马奔来。韩铁芳赶紧将马控制住,横剑等候,少时对面的马到了临近。一看一共六匹,马上的人就问说:“是谁?是老九吗?没看见那个小子过河吗?”

  韩铁芳却把他们看得极为清楚,因为他们那凶恶的脸上都敷著一层霜似的月光。韩铁芳细看,倒是没有戴阎王在内,此时对方的六个人见问了半天,韩铁芳并不答话,他们就觉出不是自己的人了,一齐都抽出兵刃,韩铁芳却将剑一摇,说:“且慢动手,我并非惧怕你们,但我不明白我到了你们贵地,我并不认识谁,也没得罪过谁,你们为甚么就这样与我为难?我真真不明白!”

  对面的人就横刀问说:“你是韩铁芳不是?”

  韩铁芳点头说:“不错!”

  对面一个扁鼻子的大汉就忿忿地说:“那你就问问自己吧!你在灵宝县曾作过甚么事?”

  韩铁芳也忿然说:“我在灵宝县不过得罪过一个戴阎王,但我闻得你们也都是镖行中人,并非强盗。江湖上的道义、是非,你们也不至于全不懂。戴阎王抢夺民妇……”

  对面的人摆手说:“与那事不相干,我们只是叫你给金刀太岁余旺抵命!”

  韩铁芳怔了一怔,说:“不错,那天确实有一个姓余的帮助戴阎王,被我误伤了也不知后来是死是活。”

  对面的人一齐怒喊说:“那就是我们的余大哥!”

  韩铁芳说:“那真对不起!我并不是因为他是金刀太岁余旺才杀的他,我们江湖人争斗死伤本是常事,他的本事不高,才致负伤。”

  对面的人怨声说:“我们倒要看看你姓韩的武艺又怎样高法?”

  韩铁芳冷笑说:“这也可以!”自己知道跟这些人讲情理是绝对讲不通了,遂就说:“你们如果必欲替余旺报仇,那我也毫不谦逊了,他的本事不及我,我才伤他,我的本事要是不及你们,你们照样可以伤我,只是一齐上手显不出英雄,暗箭伤人,更不是好汉。你们谁要是替余旺报仇,可以单个来出头,我决奉陪!”那边就有人嘿嘿冷笑,又听他们彼此商量著,结果是那个扁鼻子的大汉说:“我来斗斗你。”说著他下了马,韩铁芳也下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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