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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却将乌烟豹向回牵开二十步之外,然后他才过来,就问说:“你叫其么名字?”

  这个人说:“我姓焦,名字叫钩镰枪焦衮,你记住了:待会见阎王爷的时候,你好知道是谁把你送去的!”他的手中并非使枪,却是一口厚背的扑刀,突的一抡,刀光映月,闪闪地发亮,直向韩铁芳砍来。

  韩铁芳的宝剑反舞以迎,那焦衮一看剑势来得太快,他赶紧向后抽刀,然而韩铁芳却乘势又进了一步,以剑下撩,焦衮赶忙避开了,展刀再砍,韩铁芳却用剑“当”的一声将刀磕开,身随剑进,剑向焦衮的咽喉刺去。其势极迅,如毒蛇进穴,彩线穿针,焦衮要躲闪已然不及,韩铁芳的剑尖已然触到他的喉间,然而又不愿伤他的性命,急忙又收住。

  焦衮吓得赶紧退身,一张脸变得像月光那么惨白,头上一颗颗的汗珠子跟西瓜上沾的露水一般。

  韩铁芳的宝剑向前再挑,脚也随之踢去,焦衮拿刀胡抡了一下,又被韩铁旁的剑遮住,下面的脚早已踢中了他的小腹,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下。然而他仍不服气,刀向上抡,身子随之霍然立起。此时另有两个,一个单刀,一舞双钩,又先后跳下马来战斗。韩铁芳迎上,五六回合,这两个人也有些不敌,他们的同伴见势不好,就都一齐下了马助战,因此韩铁芳又是力敌六人,他真气愤,也真觉得不耐烦,尘战了数合之后,他才戳倒一个人,才少了一方面的侵迫,然而身后又有许多人追来,乱跑著而且乱嚷嚷著,都说:“焦八爷!你们都退后些!截住路,别叫他逃走就是啦!我们要放镖啦!非得把这小子全身戳成马蜂巢,才算给余大爷报了仇。”这样一喊,焦衮等人齐都“赤赤”的打著口号,一齐闪开了。

  韩铁芳不待那些人赶到,他就回身抓住了他的乌烟豹,顺势就骑上了,焦衮等贼人又要截他的马,韩铁芳急忙抡剑又砍倒了一个,催马向北急奔,而后面的镖跟箭嗖嗖地射来,他急忙伏在马背上,用剑柄捶著马腹,“得得得”蹄声如连珠,踏著月色,顺著柳丝拂拂的河岸一直奔去,而后边的几匹马也追下来了,并听“梆梆”的响,是钢镖击在树上之声,幸而韩铁芳连人带马都未受伤,向前再跑,忽然看见河水折向东去,他不便再往来时的道路去走,就挺起腰来,使劲捶著马,喝声:“过!过!”乌烟豹就四蹄踏进水里,水声哗啦哗啦地响,韩铁芳的两只脚也都浸进在河中,他又不敢快走,因为水流得甚急,河底尽是石卵,马行不稳,如此半天方才到了对面的岸上,可是那边的众贼也都追到了,隔著两丈多宽的河身,直向这边放箭,打镖,扔石头,并且叫骂著。

  韩铁芳真觉得怒气难忍,故意将马拨在一棵大树之后,其实他并非为躲避,乃是为赚取对岸的镖,对岸上的箭只飞来三五支,可见他们大概都放尽了,而镖仍然是一支一支的打来,又可见他们的身上都带著镖,只是他们都打得不准,不是没打过岸就落在河里了,就是从马旁三四尺之外飞了过去,只有两支是准准确确地钉在大树枝干上,韩铁芳都伸手拔了下来,看见那边已有人骑著马也荡著河水要往这边来,韩铁芳又好气又好笑,便将两支镖接连著打去,立时有一个人翻身堕马落于河内,那边的群贼渐渐有些气萎了,镖箭已不再见飞来,骂声也不像刚才那么大,但韩铁芳实在不愿同这些人惹气,他就拨马走开。

  这河岸之西,天地愈旷,月光惨黯,四周如同弥漫著大雾,风愈凄冷,他寻著了一道路径,往西走去,越走越觉后面的喊声微弱,惭渐听不见了,可是他座下的乌烟豹却又像出了毛病,也觉得惊异,就侧身下来,藉著茫茫的月光,详细地审察著马的全身,却由马的后膀上拔出来一支弩箭,他十分气忿,同时又有些灰心,暗想:这西路上的江湖人全都惯用暗器,这可怎么叫我防御呢?难道随身永远得带著一面藤牌吗?

  他皱皱眉头,压住了胸中将要唤出的气,上了马又走,缓缓地摇著鞭,马也迟迟地敲击铁蹄,茫然地又走多时,忽然看见道旁有一个小村,人家只十余户,非常的寂静,有如坟墓一般。其中独有一家房子盖在土岗上,从篱芭里射出来灯光,在屋顶上冒著团团的炊烟,在月色下看得甚为清楚。

  韩铁芳就不禁惊讶,心说:怎么?这家人在半夜里还做饭。

  他便策马来到门前,向里边听了听,里边却有人出来了,高声地间说:“回来了吗?”

  韩铁芳便在马上抬头一看,那篱芭里灯光疏疏,庐畔柳条摇曳,一个中年妇人向下看看,她觉出是认错了人,不住地发怔。

  韩铁芳此时觉得很是饥渴,就拱手说:“大嫂是正在做饭吗?莫非家里有要出远门的人?”

  土岗上的妇人摇头说:“我们没有人出门,是做熟了米汤,好预备早晨卖的。”

  韩铁芳心中便释去了疑问,点头说:“那好极了!我是从东边来的,因为在月下贪著走路,所以错过了宿处。”

  妇人说:“我们这儿可不是店户,不能留人住。”

  韩铁芳说:“我也不是要找宿处,只是我此时又饥又渴,虽然带著馒头,可是太干,吃不下去。我想在你们这儿买碗米汤,解解饥渴。”

  妇人说:“家里没有男人,我的男人还没回来,我不能让你进来。”

  韩铁芳说:“哪里才有店房呢?”

  妇人向西南指著说:“往那边走十来里地就是赤水。”

  韩铁芳拱手道声:“劳驾!”策马又向西走,但忽然觉得这人家非常可疑,同时饥饿还不要紧,但渴得实在难受,恨不得到那人家去抢一大碗米汤,大喝一气才好。眼望月夜岑静,天地茫茫,他真想要拨马回去,干一回近于强盗的事,但喝完了米汤之后决定给她留下钱,似乎又可作为自己的解说。正在勒住马犹豫之间,忽听身后那土岗上,有人扯开了喝足米汤的大嗓子,宏亮地喊道:“嗅!要买米汤的人!你回来吧!”

  韩铁芳倒不禁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那土岗上有一条高大的人影,韩铁旁的脑里先思索一下,对这个人未尝不怀疑,然而实在饥渴,就下了马,答应了一声,往那边走去,同时仰著脸看,见这大汉的身材非常雄壮,只是有些驼背,倘若他的腰再直一些,一定要更高。

  韩铁芳就说:“我实在是口渴已极,在你们这喝一碗米汤就走,决不多加打搅,不然你盛出一碗米汤来,我就站在外面喝也可以。”

  土岗上的大汉笑著说:“客官你说话太外道了,我们作的是买卖,清早挑担上市。这时候,哪有不请你进去歇一会的道理。刚才是我没回来,只我婆娘一人在家,这里是大道路,近来附近常出响马,我的婆娘才没敢作主让你进去。好,现在我回来了,请进来吧!来一位贵人,交一位朋友,钱不钱倒不算甚么。”他跳下土岗来替韩铁芳牵马,韩铁芳却赶紧将自己的包袱及宝剑拿在手中。

  当下随著那大汉上了土岗,大汉就将马系在柳树下,并说:“系在这里不要紧,不会有人偷了去。前些日这一带是闹响马,现在没有啦。”

  韩铁芳就问说:“这地方还有响马?不知都是些其么人?他们的巢穴在哪里?”

  大汉却摇手说:“不要说!不要说!咱一个卖米汤的人哪裹知道?他们也绝抢不到咱家里来,不过河东几家大户可都遭过事,听说去的贼人都会放镖,还会射冷箭。”

  韩铁芳一听,胸头不禁又涌起一股怒气,对于眼前的这个大汉,倒不怎样怀疑了,断定他并不是那些贼人的一伙,不过是一个卖米汤的人而已。被让进屋,他一看,屋中不很窄,靠后墙有一铺土炕,一进门是一个灶台,灶上坐著一口大铁锅,锅里热气腾腾熬著一大锅米汤,原来此地所谓之“米汤”,不过就是稀饭。韩铁芳还看见旁边放著许多只粗碗,他更相信这人,虽长得有点凶气,但确确实实是一个作买卖的。

  大汉就请他坐,炕旁有个小凳,韩铁芳就坐下,把包袱和宝剑放在炕上,大汉也往炕上看了一眼,便叫他的婆娘快点烧火,好叫米汤快熟,好给韩铁芳舀著喝。那妇人的身子浸在浓烟里,连连拉著风匣,就跟韩铁芳谈话。他自称姓牛行六,因为他的身材高,个子大,镇上的人都呼他为“大牛”,他只有这一间土房,没有半亩田地,只著作这买贾为生,这买卖他作了三十多年了,但近来的买卖很不好。

  韩铁芳又问东边那道河叫甚么河,牛六说:“那就是渭河,姜太公在那里钓过鱼,后来保了周朝八百年。”韩铁芳又问河东边刚才自己去投宿,许多家店房都不肯收的那个市镇叫甚么名称。

  牛六说:“我天天熬了米汤就挑著担子过桥,到那里去卖,那个地方是杨桥镇。好地方,四通八达,买卖比县城里还多呢,可是近来也都不强,就因为开过几回响马。”

  韩铁芳又问道:“此地有个钩镰焦衮,赤水镇还有甚么扳倒山,华山上还有个铁棍杨彪,这些人你可知道么?”

  牛六的面色变了变,没有回答,他的婆娘停住了风匣,拿个大粗碗盛了满满的一碗稀饭,热气冒得很高,牛六双手接过来,吹著气说:“好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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