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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春雪瓶一路上想著。不觉已回到了市街,凄清的市街上,有一个人迎面走来,向她尖厉地说著番话,那意思就是:“那小子跑了!我因为马太累了,就落在你们的后面,不料那小子竟从草地中出来,一拳将我打下马去,他夺了我的马就跑了。往东南跑去了!”说话的正是小霞。

  春雪瓶听了,立时收住了马,气得变色。她一句话也不说,就立时拨马要向东南追赶,可是却被幼霞给拦住。幼霞平日就知道她姊姊嘴里的假话太多,今天在草地上搜拿那人的时候,她姊姊就曾悄悄对她说:“可别伤了人家。”当时她就没敢言语,如今她姊姊说是马被那人抢去了,这话焉能靠得住?说不定还许是她故意把那人放走了。

  所以,幼霞瞪了她姊姊一眼,就劝春雪瓶说:“瓶姊姊!咱们别去追啦!刚才那么多人都追不著,如今咱们两人怎能追的上呢?我也真累啦,马也受不了啦,再说咱们跟那人也没有甚么大仇,何必一定要他的命呢?你别听我姊姊的话!”她是用汉语说的。自幼她们跟春雪瓶在一块儿,她聪明,就把汉语都学会了,而且说得很流利,她的姊姊小霞却一句也没学成。如今小霞转头就走了,走向草原回她们的“蒙古包”去了。

  这时春雪瓶确实身体也太倦乏,而且伤心得神情颓然,就一句话也不语,蹄声款款,随著幼霞回到了家里,她的家就住在市街的北头,靠近城墙的一条小巷,这里有她们按照北京的房子样式盖的一所住宅,门楼虽然不大,门前也有栓马桩上马石,幼霞先下马叫门,里边有看门的老家人把门开开说:“哦!姑娘跟二姑娘回来啦!”这老家人是萧姨夫给荐的,在这儿看门有十年了,他是兰州人,自然胡子都白了,可是手脚颇为勤敏,他赶紧出来接马接鞭子。

  春雪瓶也懒懒地下了坐骑,摘下了自己的双剑,她就随著幼霞进了门,一进门的院子有三间房,如今是萧姨夫住著,打的辩声隔著窗子都能够听见。再走进垂花门,院子很宽敞,早先是爹爹玉娇龙教授雪瓶、幼霞、小霞三个人武艺的处所。此时北房中灯烛辉煌,摇动著人影,是绣香姨跟施妈。她们闻著窗外的脚步声,就全都迎出来。

  雪瓶勉强地带笑说:“绣香姨姨,您怎么还没睡?”

  绣香说:“我因为不放心呀!哪能睡得著呀?哎呀!姑娘你快来吧,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啦!你听我告诉你……”

  雪瓶忽然觉得惊讶,急忙带著幼霞进了屋,在西间的楠木榻上就放著宝剑,和打开了的一只包袱,里面是金锭银子,及几身男子的衣服都沾著沙土,这全是爹爹的遗物,她不由得就哭了,说:“我爹爹的马,跟这些东西全都到了那人的手里,您!难道说我爹爹是被那个人给害死在半路上了吗?”

  绣香说:“那可不一定,你看……”指著靠墙扔著的一面琵琶和另一口宝剑,就说:“这姓韩的人我认识,他就是我来的那天跟你说过,在黄羊岗子我遇见了半截山手下的强盗,就是这个人跳进窗去把我救了。我因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第二天就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人因为得了病,在那地方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那店里死了一个瞎子,就是这人出钱给葬埋的,可见这个人也是一位侠义。那时那里的人好似有许多话都没敢跟我说。

  那天,这个人就走了,黑马上就带著这而琵琶,我亲眼看见的,可惜我没想到他的马就是你爹爹的那匹马。刚才远利店的何掌柜送来这几件东西,他说:“这姓韩的名叫韩铁芳,跟鞋铺的李鸿发是同乡,原来他到这儿,就为的是找你!”

  春雪瓶惊异地说:“找我?……”

  绣香点头说:“对啦!他是特意来找你的。听何掌柜说刚才你们在店里要打人家的时候,人家本来只摆手,要分辨。那些人偏乱喊,不容人家说话,人家一定是揣了一肚子的委屈被你们给打走了!”

  雪瓶扬起眉毛来说:“据姨姨这么一说,这人还是好意而来的?”

  绣香点头说:“我说他是好人。”

  雪瓶赶紧就质问说:“那么凭甚么我爹爹的马、宝剑,所有的东西都到了他的手里:您还能说不是我爹爹已然死了……”说到此处,她又流泪,接著忿忿地说:“我爹爹若死在半路,死在店房,马跟东西也不会到他手里,这一定是被他杀害的。”

  她恨恨咬著牙,绣香又反问说:“人家若是将你爹爹害死,还敢带著这些东西找你来吗?天底下能有那么傻的人?再说这人的武艺又不太好,连你都打不过,你爹爹她是其么样的人?虽然她有病,可是,她还能够吃亏吗?”

  雪瓶默默地沉思了一些时,神态就缓和了,顿了顿脚,皱著眉,含著悲声儿地说:“那……您说我爹爹可往哪儿去啦?”

  旁边幼霞说:“我想三爹爹一定是进了玉门关,觉得穿著男的衣裘不大好看,带著宝剑骑著马,也叫人看了起疑心,她就另换了衣棠雇了车,把这些东西托了这个人……送来。”

  雪瓶摇头说:“不像,宝剑她决不能不随身带著,金子银子到哪里不能用?她还必得托人给送回来?”幼霞发著怔不言语了。

  这时绣香却不住背著身子拿手帕拭眼睛,只有她的心里明白,她的义同姊妹的旧主人生死只有两途,若是生,就是她已经在玉门关里找著了她的骨肉,而一同到别处去了,把雪瓶抛在这里。但又想这是不大近情理的。她临离新疆时,还路过乌尔土雅台去见我,殷殷地托付我来照拂她的女儿,那能反把雪瓶抛下呢?倘若是死了,那……绣香想到了这里,泪越发不住地流,因为看这情形,她的旧主人是一定死了,然而又不敢说,惟恐雪瓶立时就哭得死去活来,所以她拭了拭眼泪,说:“我想是绝不可能的,你爹爹向来就爱作这种别人猜不透的事。不信,一两天内她也许就回来了。”雪瓶摇著头悲泣地说:“我想她是不会回来了,姨姨你看,那琵琶也一定是我爹爹买来的,早先她时常唱歌,嘴里时常就念叨“天地冥冥降闵凶”那一句,近二年才好了一点,才不听她再唱了。可是琵琶一定是她买的,她想回家来弹著唱,好消解她的愁怀,不料死在半路,把一切的东西都抛下了!……”

  绣香越发地摇头,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她的旧主人虽然自来到新疆之后,便不再提她的情人罗小虎,其实她并未忘情,如果玉娇能在玉门关外重逢了罗小虎,那可就难说了,二人若是同往别处去成夫妇,她就决不能令她的女儿知道。因为她好强,顾颜面。想来想去,二人愁颜相对著,不知彼此是痛哭一阵好,或是互相安慰几句才好。

  室中的两枝蜡烛已渐渐地烧残了,照得所有的檀木桌椅愈是阴暗,只有左壁旁的一架大穿衣镜,和桌上的一只银瓶,还返射著光,闪闪地射著人的泪眼。雪瓶也不睡觉就低著头坐著,窗户上已经发白,隔壁人家的鸡也鸣了,绣香就说:“天都快亮了,咱们也该睡了。今天还是得设法把那姓韩的找来,得跟人家客气点,别不讲理。找来了那人就可以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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