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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沙漠鼠说:“一个名叫野马薛瑶,是黑山熊的外甥,吴元猛的表弟,一个名叫海螃蟹袁庆,跟薛瑶是叩头的弟兄。这两人都是刀法高强,甘凉这上无人敢惹,又是这峡口的霸王,他们住在这里也都不带家眷,更没开著买卖,可是上至过往的官商,下至混事的妓女,都得先拿出钱来打点他们,不然,往东去不成,往西也得出事。那黑山熊就如同是阎王爷,吴元猛是判官,他们两人就是恶鬼,我呢?却是一个游魂,我在这条路上才混了半路,虽然不像跟随罗老爷时那样享福,可也没有饿死,还到处都有朋友,这就是因为有他们两人关照我。待会儿,我就把这两人请来,您只要能够交上了这两个恶鬼,那就不难见到阎王爷与判官之面,您老人家可千万对他们恭维一些,自然不必说甚么软话,可是硬话可千万别露,宝剑更得收藏起来;还有,当著粉菊花,您也不妨大大方方地,好显出您也是久走江湖的好汉!”

  铁芳点头,又拿出银子来给了他,但心中却不由生出一股怨气,想把那两个恶鬼饱打一顿,仿佛才会痛快。沙漠鼠早把他的宝剑藏在炕洞里边了,他出屋之后,不一会,店伙就出来安设桌子,摆凳子,并摆上了匙筷跟杯碟,屋里燃著了两枝羊油蜡,分外明亮。而明亮的烟火之下,门儿微开,随著一阵凉风儿进来了粉菊花,换了一身大红的新妆,脸上的胭脂也特别抹得多,真是到了胭脂山了,满头的黄首饰被照得发光,而鬓边两枝绫绢花又在烛光之中乱颤。

  她先向铁芳一笑,拿手绢捂捂嘴,又一皱眉说:“都预备好了,怎么火盆还不端来呀?要冻死人吗?”遂向屋外喊叫说:“伙计伙计!”

  外面的伙计笑声答应著,倒是待了不大工夫,一个伙计端著炭盆,一个伙计拿著酒壶全都进屋来了。这两伙计不但全跟粉菊花开玩笑,就是把铁芳也没当作正经的旅客,酒壶是“吧”的往桌上就摔,并且先就著壶嘴尝了一尝,炭盆是放在铁芳与粉菊花的中间,说:“叫你们先暖和暖和。”

  粉菊花捶了一个伙计的腰下,然后就拿起酒壶来斟,拿一杯向铁芳举著说:“接著!趁著他们还没有来,咱们先对饮一杯。”

  两个伙计都笑著看著,铁芳却摇了摇头,勉强笑一笑,就出屋去了。

  粉菊花还趴著屋门说:“外边冷!小心冻著!”

  铁芳只当没听见,一直走出店门去站著。此时天已黄昏,街上的人马骆驼往来得很乱,背后店里各屋中的声音更杂,他从来没受过这种罪,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怎么上了沙漠鼠的当?成了这样了?但是细想起来,既然是想要单身孤掌去上祁连山,这可也就无可奈何!可是若叫春雪瓶知这她非得笑我,若是结果再得不到她母亲的下落,那就更可笑了。

  他站在门前,店掌柜也站在门前,他是在发呆,店掌柜是往门里拉买卖,但两人就谈起闲话来了。

  掌柜说:“我看你很面生,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铁芳就说:“从甘州来的。”

  店掌柜说:“看你不像是给妓院当伙计的呀?怎么跟沙老大在一块儿混呢?”

  铁芳说:“我本来不是,我跟沙老大不过有些旧交,这次我是……”

  店掌柜说:“你是到吴太爷那儿去,是不是?”

  铁芳点点头,店掌柜却吸了吸气。铁芳又说:“我听说钦差玉大人由迪化往东边来了,是从这里过去的吗?几时过去的?是前天还是昨天?跟著的官人多吗?”

  店掌柜就说:“你这个人不错,大概你是叫沙老大硬拉扯上的,我才对你说:那事干不得。玉钦差人家防范得严密,不但明虚有大队的官兵护送,暗中还有干练的差官随行,昨天我们这里就走过去一位少年官员,身带宝剑,骑著骏马,那一定是钦差大人暗中的保镖。”

  铁芳一惊,又听店掌柜说,“年轻轻地去拉骆驼也能吃饭,何必往他们的伙里去钻?他们,早晚得不到好果,凭吴元猛能动钦差?凭他们那些个人敢敌玉娇龙?不是拉耗子挡猫,自找死路吗?”

  正说著,从北边有三个人来了,前面走的是拱肩缩背的沙漠鼠,后面跟的是两条大汉。这里的店掌柜一看,先又暗暗拉了铁芳一下,然后就变为笑脸往前迎去,说:“薛爷袁爷,真是一请就到呀!

  我们听说沙老大要请客,就特别叫厨子作好菜,把我存了三年的老酒都拿出来了。”

  沙漠鼠更像是个仆人似的,过来赶紧拉著铁芳给引见,说:“这就是薛大爷袁二爷!”

  铁芳迎上一步,向二人抱拳,二人也都微微地拱手,模样也行不大清楚。这二人就进了店门,铁芳在后面跟进去,却看见他们身穿的大皮袄后襟都鼓起来,好像是带著尾巴,其实却是刀销。那二人大踏步往里走,沙漠鼠就赶紧跑到那屋前去开门,二人不等著让,就大笑著进屋,原来他们跟粉菊花都认识。铁芳也进了屋,藉著明亮的烛光细看这两人模样,就见都比恶鬼生得还狰狞。海螃蟹是铁青色的脸色,二条扫帚眉,眼睛虽笑著也显得凶恶;野马薛瑶却是高大的个子,年纪才不过三十上下,脸是又白又长,吊眼梢、细眉毛,简直是个无常吊客。

  粉菊花过去接了这两人脱去的皮袄,一件是狐皮的,一件是黑羊皮的,都堆在坑上。然而她却显著不大精神,那两个人虽跟她说笑,但她却不大爱笑似的。

  沙漠鼠就指著铁芳说:“这位王老弟,名叫王杰,本来是河南人,可是流落新疆多年,早先在沙漠里也干过买卖,如今因为在那里被玉娇龙、春雪瓶两个她们……”

  铁芳一听了这话,怒气就不禁往上冲。又听沙漠鼠说:“逼得实在无法了,这才往东边来,想要求吴少爷赏二碗剩饭吃,可是又是小鱼儿进不了龙门,蚂蚁爬不过天山,非得请二位爷抬手提拔。”

  那野马薛瑶只去理粉菊花,连看铁芳也不看,海螃蟹倒是点了点头,大模大样地说:“这不算甚么,叫他先在这儿住著,过个三天五天,我就到凉州去,带著他见了吴少太爷叩个头,他一辈子的饭碗就算有啦。”又问:“你学过几年武艺?”

  铁芳说:“学过一年多。”

  海螃蟹又问会使甚么家伙,铁芳说:“会使剑。”

  海螃蟹又很注意的问他说:“你在新疆跟春雪瓶交过手吗?”

  铁芳还没有回答,那薛瑶忽然就转过头来问说:“喂!你见过春雪瓶,你可知这她长得真是漂亮吗?是不是细眉毛,大眼睛,说南方口音?比这个……”指著粉菊花问说:“比她如何!”

  铁芳心里极力压著忿怒,摇头说:“我没有见过,因为春雪瓶来无踪去无影,我一直见不著她。”

  海螃蟹又问:“她的武艺到底比她的娘如何?比得过玉娇龙吗?”

  野马薛瑶骂著说:“他妈的!春雪瓶哪里是她……”

  往下的话没有说,可是铁芳早已忍不住怒形于色,沙漠鼠急忙向他使眼色。

  海螃蟹又向铁芳问:“你知这玉娇龙是真死了吗?半天云是真押在迪化府吗?仙人剑张仲翔,老君牛张伯飞,方天戟秦杰,陇山五虎,那些人现在全在迪化,你不认识他们吗?”

  沙漠鼠就赶紧帮著回答说:“他是半年以前就离开新疆啦!那些事情他都不知这。”

  韩铁芳也摇头说:“我真是全不晓得。”

  海螃蟹就不再问了,野马薛瑶又说:“他妈的!别的人我都不恨,我就恨那个妈的甚么韩铁芳!

  春雪瓶本是咱的亲戚,应当嫁咱!却叫他妈的姓韩的小子,只为他葬埋了玉娇龙,就他妈的霸占了春雪瓶,早晚我活剥了那个小子,把春雪瓶得到手!”

  沙漠鼠一听这话,吓得双腿打战,而再看一看铁芳,见他倒是从容镇定,只微笑了一笑。

  野马薛瑶却又逗著粉菊花说:“你可别不愿意呀!真的,现在我就快发财了!发了财我先娶你,你是我的大老婆,再娶春雪瓶作我的小老婆。”

  他大笑著,说到了这里,铁芳才把眼一瞪,沙漠鼠却赶紧暗中拿脚去拌他。提到发财,连海螃蟹也精神百倍,拍了铁芳的肩膀一下,说:“小伙子!你来的正是时候,过几天我们就走,带著你到凉州府去见吴少太爷,吴少太爷若看著你中意,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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