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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他,就是司马英。

  闽赣交界处,无尽的崇山峻岭,将这两地分成两个世界,有点像地狱与天堂。

  江西是鱼米之乡,白米吃不完,使用来喂牲口,拨阳盆地使江西成为天堂;而在福建,那时还未完全开化,除了山,看不到一块大平原,吃白米的人少得可怜。

  山太多太高,河流倒是不少,可是湍急得鱼也不想逗留生息。

  水,是生命之源,但光有水仍是不行,必须有用水的平地。

  福建缺少的就是平原,焉能不穷?

  有关两地的河流,在当地的航行水夫中有两句话,可以看出当地的景况,江西的两句话是:铁打的船,纸扎的艄公。意思是说:江西河流里的船是撞不破的,纸扎的艄公也可以驾驶,不必害怕。

  而在福建的两句话,正好相反:纸扎的船,铁打的艄公。意思是说,船随时有粉碎的可能,艄公必须是铁打的,方能应付各种危险。

  由此可知,两处的江流情形如何。

  由江流情形,便可猜出两地的地势和富裕情景。

  以西南部的汀州府来说,汀江(勤江)从府北宁化县流入,下游人广东大埔入海,大大小小的滩共有五百个之多。

  想想看,地势的差距是如何的惊人。

  新城,已经是山连山的地狱边缘,在江西算是穷乡僻壤,但比起隔邻的福建,有足够的条件吹牛。

  在这儿,有一条官道进入福建,这是当时入闽三条官道之一,是中间的一条,也是最近福建布政使衙门的一条。

  武夷山脉像一条大蟒,盘卧在两省交界处,中间被人砍了一刀,刀痕不深,这刀痕便是邵武府光泽县的杉岭,山势略平,以东便是闽江的上源,叫杭川,也叫大溪;流入邵武,便叫紫云溪。

  离开新城不久,便进入无尽的山区,官道向东北境蜒而行,人烟渐少。向东望,天!远处黑黝黝的崇山峻岭,令人望之心寒。

  司马某一人一骑,走上了东行的官道。他必须赶路,时间便是生命,早到一天便多一天希望,不赶怎成?

  他囊中带了一些珠宝和一些金银,马勉强可算是好马,但看了山岭的景况,他心中发冷,马儿恐怕吃不消。

  他的伤势仍未痊愈,体内真气日形消散,用不上三成劲,如果马儿吃不消,他不敢逆料自己是否可以平安到达延平府。

  再就是这条路不平靖,虽不至盗贼如毛,啸聚山林占山为寇的人不是没有,万一闹起事来,后果也可怕。

  他已暗自决定,在离开亡瑰谷的那一天,司马英三个字不再提起,他不打算再向任何人通名号。

  他想象自己的脸色已经改变,天下间除了奔雷掌父女,已没有人能发现他是曾经出面重建天心小筑,满身是血的司马英了。

  马儿以轻快的脚程,奔入了丛山,向上再向上,奔向进入杉岭的山崖。

  杉岭之颠,依山建了一座杉岭关,管制往来的行旅,紧扼住这条孔道,关以西,是江西地境。

  以东,有一座在丛山中屹立的小村落,是杉村,是一座不太贫穷亦不富裕的小山村,倚山并面水,倒是一处世外桃源。

  马儿过了杉岭关,已经是未牌正,预计晚间可到达光泽投宿,赶得上。

  蹄声得得,进入了山村。

  “口渴了,我得找杯水润润喉。”他想。

  村最西近山麓有一间三合院砖造农舍。

  正好,他向那儿一折,在农舍前滑下雕鞍。

  伤口未愈,举动有点不灵光,他不在乎,在两头黄犬吠叫中,伸手去叩低矮的院门。

  他的手刚搭上,院门已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出现一个穿褐衣的白发老人。

  “小客人有何贵干?”老人用硬生的官话问,上音极重。司马英留神打量老人,心中称奇。

  老人的白发并未全白,脸上满是风霜,在任何一个庄稼汉的脸上,皆可找到这种脸谱。但奇的是老人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气朗神清,可是却又没有练武朋友的锐利眼神。

  粗布揭衫下,是高有八尺的魁伟身材,比司马英还高了一两寸,一双手奇大,肌色苍黄,皱纹甚少,老茧也不多。

  “好矍铄的老人。”他想。

  但口中却说:“小可乃是过路客人,打扰老丈一杯泉水解渴。”

  “请进,无比欢迎。”老人含笑向内伸手虚引,笑容十分爽朗和诚恳。

  “打扰了。”司马英答,抱拳拱手,将缰绳搭在门侧小树上,举步踏入院中。

  屋中似乎没有人,两侧虎屋冷冷清清地,院中一群鸡鸭懒散地在觅食,大厅中一无声响。

  老人引升阶,踏入厅堂,说:“小客官清稍待,会下人丁甚少,无人接待,休怪。”说完,进入左侧小门。

  司马英打量厅中陈设,心说:“这是一间破落的住宅,老人的晚景够凄凉。”

  他并未落座,不住打量厅中陈旧的家具。

  在后堂的一道壁缝中,却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住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神色不时在变。

  片刻,老人提了一壶好茶含笑出厅,说:“小客官久等了,抱歉,请用茶。”一面说,斟一杯递过。

  司马英谢过老人,信口问:“请问老丈,这儿至延平府还有多远?”

  “远着哩,这儿到邵武府一百里多点儿。由邵武府至延平府,整整三百六十里。小客官的马脚程不太好,赶到邵武府恐怕是午夜了,不如到光泽县城打尖,入夜掌灯时分或可赶到。”

  “多承指教,但小可必须赶到延平府。”

  “这条路不好走,出门人小心为上。”

  “路上有截路的吗?”

  “有是有,但是客宫这身装束倒也无妨,或许会受到少许虚惊而已,可怕的却是猛兽。”

  “谢谢老文,小可告辞。”

  司马某行礼告辞,出门跃上马背含笑走上了官道,加了一鞭,急骤的蹄声逐渐去远。

  老人目送司马英去远,倚在院门上自语道:“是个初出道的江湖人,大概不会出乱子。咦!梅英,你怎么出来了?”

  原来老人身后,幽灵似的出现了一个灰色鬓角头发如云的老女人。一身青布村妇衫裤,青帕包头,身材修长匀称,脸色略显苍白,五官美好,一双老眼黑白分明。

  这时却泛起迷倡的神色,盯着司马英逐渐去远的背影,低沉地说:“文琛,刚才这青年人的脸型以及五官,有七分像你,怪事。”

  “有七分像我?”老人讶然问。

  “是的,当我第一眼看清他时,不但有似曾相识之感,而且似乎受到一阵怪异的情绪震憾。”

  “有这事?”老人更惊诧地问。

  “半点不假。晤!难道……难道是我们的孩子英儿?你问了他的姓名么?”

  “不曾,天!我得赶上他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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