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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六


  母老虎一见有人顶她,更加撒野疯狂起来。她一窜尺把高,一手扠腰一手指点,朝母亲骂道:

  “哟,我的天!哪出来这个打抱不平的?呸!你是干么的?你护着她?她是你的闺女还是媳妇?她给你多少好处?那野汉子是你三亲还是六少?哼!孩子掉了,活该倒霉!她是我家的人!我打我骂我杀由我。她活着是我家的人,死了是我家的鬼!干你什么屁事!……”

  “住嘴!”母亲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头发也颤巍起来。

  她愤怒地指着母老虎,严厉地说:

  “你那嘴干净点。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太阳底下你别认错黑白,早不是你说这些话的日子啦!有理到咱人民政府去讲,你胡口伤人就是不明理!”

  那刁婆子象当头挨了一闷棍,怔楞着说不出话来。她没料到看样子是那末懦弱老实的女人,会有这一着。她恼羞成怒,野性大发,挥舞着两只手就去抓花子。

  母亲挺胸阻挡。母老虎一把抓住母亲的前襟,猛地一揪,哗啦一声撕下一大块。母亲的胸脯也被她尖长的指甲,剜出红红的血来。

  母亲真火起来,搡了她一把。

  “嗳哟哟!可了不得啦……打杀人啦……”母老虎一腚坐在地上,高声地瞎哭乱叫,接着又向母亲和花子扑去。

  她领的一帮门里人,随声齐打忽地冲上来。

  王官庄来看热闹的,大都是女人和小孩子——男人都上山下地干活去了——一看要动抢,又把母亲打了,有的就上来帮忙。玉子早挤上前,猛推那母老虎……

  就这样,一方要抢花子;一方护住不放:三推两扯地打起来了……

  母亲的衣服又被撕碎几处,胳膊上还挨了打,但她死护住花子不放。

  到底架不住男人有力,他们生撕活扯地把花子拖到院子里,绑到毛驴上。

  那母老虎余恨未消,拾起根粪叉子回到屋来,劈哩啪啦、砰砰叭叭砸了一些盆盆罐罐,碗碗碟碟,这才领着一伙人,架着花子忽忽拉拉出了村。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大妈!大妈……”玉子赶忙又把门开开,看着母亲消失在星光下的背影,急促地叫道。

  干部们都你看我,我瞅他地怔在屋子里,情绪激动而紧张,长时地沉默着。

  老德顺牺牲后,玉秋又调到行政村任村长去了,王官庄的村长和党支部书记,就由庆林来担任。他是个中等年纪,念过私塾,正直能干的人;可是生性固执,遇事缺乏全面考虑,好凭主观办事。

  花子的事轰动了全村。大多数人都表示愤慨,同情的人是少数。在这种情况下,干部们召开会议,要对这事做出处理。

  母亲把知道的详情向干部们讲了。她当然希望他们马上设法挽救花子,把事情赶快提到区上去,好做处置。她知道那刁婆子会怎样来对待花子的啊!

  但出乎母亲的意料,干部们大多数并不同情花子、老起,却抱着异常愤怒的态度,强调事实本身造成的坏影响,和它坏的一方面。这使母亲非常痛心,以致气愤地离开会场。其实她并不是干部,也从来没做过干预干部们的事这次是她为这事真焦急了。

  母亲离开后,在庆林的主持下,通过了他们认为是对的决议。虽说玉子等几个人是反对的。

  母亲回家后,照例坐上织布机。她本来能把粗布织成细布一样的手,今晚上却变得笨拙了,常常断线。梭不听使唤,撑子老往下掉,机子也发不出象往常那样节奏均匀的响声了。

  这一不是被那刁婆子剜破的伤处在火辣辣的痛,二不是由于激怒心痛病又发作起来,而是那好姑娘饱含泪水的渴求眼睛还在看着她,那刁婆子的恶毒骂声还在她脑海里回萦,为一个好人的命运的担忧在紧抓她的心……

  母亲烦躁地停下机,紧紧地锁着眉毛,两眼凝视着挂在机杆上的豆油灯。住了好一会,她一面卸着围带下机,一面坚定地自语道:

  “好人,因为是好人的事,我一定要去办!我要管,管到底”!

  “秀子,吃过饭,我把剩下的放在锅里,晌午你回来烧把火热一热,和你兄弟俩吃。记下啦?”母亲边吃早饭,边嘱咐女儿。

  “妈,你要上哪去?”秀子问。

  “我上区里去一趟。”

  “妈,不去,我不让你去!”德刚偎在母亲腿上,撒娇地说。

  “啊,这末大啦,还离不开我的身。晚上我就回来呀!”

  “那我也跟你去,好吗,妈?”德刚央求道。

  “别使性啦,你要念书呀。”

  “不,妈!停一天没关系。我要跟你去看姐姐。”德刚放下碗筷,趴在母亲身上。

  母亲把他拉下来,给他挟块菜放进碗里,把碗筷送到他手中:

  “快吃吧,好上学啦。好好听话,以后要学着离开妈些啦。

  人一辈子还能老守着娘,我死了你怎么办?”

  “妈,你不会死。妈老活着。”德刚天真地说,又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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