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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七


  母亲看着孩子的神气,不自觉地苦笑一下。

  “妈,到区上这末远,净是山路,你不累坏啦?还是我请天假去吧。”秀子已知道疼母亲了。

  “没什么,我慢慢走吧。这事你可办不了,还非我去不可啦。”

  “什么事这末要紧?”秀子瞪着眼问。

  “唉,是为你花子姑的事呀!”

  “那还用你跑腿?”

  “怎么不用?”母亲认真地对女儿说:“秀子,你也要记着,为好人办事,不管有多少人反对,自己吃多少苦,也要去办。

  别害怕,别偷懒。”

  “嗯。”秀子象明白又象迷惑地紧看着母亲。

  孩子走后,母亲收拾了一下,罩上一件干净褂子,对着镜子拢了几把头发,把发髻扎紧些……她刚要出门,秀子喘吁吁地跑回来,扯着她的衣袖,惊恐地叫道:

  “妈,妈!要游街!要游起子叔的街啦!”

  母亲知道什么叫“游街”,大吓一跳,急忙跟着女儿奔向大街。

  老起的胳膊被反绑着,头上戴着用白纸扎的大帽子,上面墨笔写着:“我是流氓”四个大字。他见到母亲,羞惭地低下头。

  开会的人们都乱了,急着向外拥。

  杏莉母亲抱着孩子,一见母亲,忙迎上来,红着眼圈悲哀地说:

  “大嫂,你看这可怎么好哇,怪疼人的!”

  母亲的眼睛早模糊了,她费好大力气才找到庆林,冲口质问道:

  “庆林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庆林见母亲来了,身上还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浆褶得熨熨贴贴、补了几个补钉的浅蓝色粗布褂子,看样子象要出门。他心里一怔,就笑着说:

  “嫂子,你要出门吗?你还不知道,就是为他们的事嘛。”“知道。我比你知道得清楚些!庆林兄弟!你全想好没有?

  也不问问区上,就这末做,对吗?”

  “这事还用问上级?明摆着的理,又是群众的意见。他们正该受处分哪!”庆林也有些气了,但还带着笑容。

  人们见势都围上来。本来要押着老起走的民兵,也停下来了。

  “你是村长,可得做主!”母亲气得愈来愈难以控制自己,她指着老起,大声地说:

  “这是什么人?是个老好子人!花子,她是好干部,谁不夸她工作好!?起子,他救过娟子她爹,是我一家的大恩人!你就没看看,花子婆家是些人是些鬼?你说,这样对付受苦人,良心过得去吗?”

  “呀,嫂子!”庆林也火了,可还使劲耐着,用力吞口唾沫,“这你可不能那末说。你说,他们私通是对的?影响村子的工作是对的?都这样下去那还成什么体统?嫂子,公事公办,咱们也不能耍私情啊!”

  “啊!耍私情?”母亲被这“私情”两字完全震怒了,而且感到侮辱,“庆林!你说谁耍私情!他救人不是真的?他救人不对?我也没说他们的事全对呀!我是说你这样做不对!我看不过,我要管!”

  “嫂子,这你可不对了。你别倚是抗属就这末呛人!我是村长,我有这份权力!”庆林恼炸了,他大声喊道:

  “走!游街!出了事我负责!”

  母亲,她的头发根颤抖起来,浑身哆嗦着,手在神经质地抖动。而她全身各处的伤疤象火烤一样疼起来,顿时,额上浮出一层冷汗!

  她站在那里,显得是那末衰弱可怜!几个软心的中年女人和杏莉母亲,过来扶住她。杏莉母亲含着泪花,心疼地说:

  “嫂子,到我家坐会吧,离得近些。”

  母亲默默地看看她,摇摇头。她并不感到自己可怜和衰弱,她的心是那几个女人和杏莉母亲猜想不到的。她心里在忿忿地说:

  “我倚抗属欺人吗?不,没有,从来没有。我从没想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两样。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呢?儿女去革命是我高兴,我情愿!我要管这事,是觉得良心过不去……”她用力咬着牙,闭着嘴,唇旁的深细皱纹更加明显了!她头也不回,向通往区里的路走去!

  这十几里山路,真把母亲累得够呛。赶到区上,她是拖着酸痛的两腿迈进门槛的,那双小脚肿胀得几乎不敢再触到地面。她上口不接下口地喘着热气。

  副区长德松一见母亲来了,惊喜地迎上来。他扶母亲在凳子上坐下,倒碗开水送给她,亲热地说:

  “大婶,你怎么来啦!这末远你还走得动?可把你累坏了!”

  “还走得动呐。”母亲擦擦汗,喝口水,看到他有事——

  正和一个年青媳妇谈话,就告辞道:

  “德松,忙你们的吧。我找永泉他们去。”

  “不要急,大婶,你先歇歇。他们在街北开会,我也是刚从那里来的。歇憩会,咱们一块去。嗬,你也听听我们谈的事,参加一下意见吧!”他又对那媳妇说:

  “说下去吧,妇救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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