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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哙,三哥!像这样办一个女学堂,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他情不自禁地向胡督军问。

  胡督军是知道他的心意的,恐怕不就阻止,也许他再会问出更难听的话来,便忙着先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一面竭力压住了声音回答:

  “到你真要办的时候,咱们再商量吧!”

  但安静得不到四五分钟,袁镇守使又耐不住了。

  “老胡,你瞧第三排上第五个长得多么叫人欢喜啊?”

  胡督军只能用力把头一摇,给他一个不睬。

  “呀!第七排上有一个也不错!”袁宝藩却还是张大着一双色眼,尽量在那些少女的中间,猎取可供他发泄高度意淫的目的物。

  一阵掌声之后,汪省长慢慢地打讲台上走了下来,洪教务主任站在礼堂的一角,高音喊出了“来宾演说”四个字。在今天到会的来宾中,当然要算袁镇守使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侯校长便特地走到他面前来,恭而敬之地说:

  “请袁镇守使训话。”

  这可真把袁镇守使难倒了!他可以在大庭广众之间骂人,甚至喝醉了酒,在街上唱几段荒腔走板的京调也不在乎,可是要他正正经经的走上讲台去演说,这一世他是没有希望了!而且即使他向来能够演说,今天他也不愿意,因为他要“看女人”;坐在来宾席上,他是可以恣意饱看的,踏上了讲台去,多少总得说几句,眼睛就要受到限制了。

  “不行!我是跟着人家来玩儿的,要说话还是让老胡再来上一段吧!”他语无伦次地回答。

  这种话教一个跟社会素少接触的老处女听了,简直不能理会,侯校长差不多窘得无法退回去了。

  “侯校长,袁镇守使不大欢喜说话,还是请别位上去吧!”同是行伍出身,但吃过几年墨水的胡督军立刻插嘴出来说,这样才把这个僵局打开了。

  当别的来宾被邀请上去演讲的时候,袁宝藩的一对眸子,便在那些女学生的脸上转得更上劲了,及至来宾演说完毕,汪省长把几十张毕业文凭散发掉,他也把每一个比较动人的少女的脸庞认熟了。正当他在运用着他那勇于为恶的脑神经,打算思索出一个可以立刻满足他欲望的邪念的时候,忽听那站在角上的老头儿,用着沙哑的嗓子高喊道:“学生代表致谢词。”接着便从第七排上转出了一个长身玉立,不施脂粉的女学生来。

  罗湘绮的身子还没有在讲台上站定,袁镇守使的知觉已有一半麻木了,假使胡督军的动作迟钝一些,不先用臂肘向他撞一下,警告他万勿有所举动的话,他就至少会利用他那天赋佳喉,痛痛快快的喊出一声好来了。因为对于他,学堂和戏馆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在事前,罗湘绮已把一段谢词预备好了,走上讲台,便把一方白纸捧在手里,用着很清脆的声音,慢慢地朗诵起来。

  像银铃一般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打在袁宝藩的耳鼓上,使他从心底里觉得痒起来,他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定了罗湘绮的面部:乌黑的头发,挺直的鼻子,发光的眼睛,微红的嘴唇,白中带黄,仿佛象牙所琢成的肤色,都像磁石一样的牢牢地吸住了他的心灵。但在一切的中间,却丝毫没有他所常见的妖艳的成分,只像一朵供在佛座前尚未开放的莲花。

  “好三哥,我是不识字的,快给我看一看这姑娘叫什么名字!”袁宝藩急得来不及凑在胡督军的耳朵边问。

  “她身上又不写什么名字,叫我打哪里去看啊?”被问的人立刻把他驳回了。

  “那一张单子上少不得总有她的名字写着吧?”袁镇守使把墙上贴的一张秩序单,当做了戏馆里的水牌,便把手指了一指,重复向胡督军问。

  胡督军是军人中较工心计的一个,他瞧袁宝藩这样指手划脚的胡闹,已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实在太不成话了便忙着把身子向他靠近一些,爽快对症发药地送了他一颗定心丸。

  “老兄弟,这有什么急的?你心里想的事都有办法,现在还是安静一些,待俺回去之后,一定给你出主意!”胡督军用极低的声音,凑在袁宝藩那颗几十斤重的大脑袋边说。

  他倒不是存心哄骗他,当天下午,他就在鸦片烟铺的旁边,接见了马教育厅长,开始给袁宝藩办起正事来。

  “可是……可是……”马厅长听胡督军说完了一篇鬼话,便用手捻着唇上一簇准东洋化的短髭,迟疑不决地说,“兄弟前年在京里就听人家说,袁镇守使府上已有了好几位太太,怎么说不曾娶过呢?”

  胡督军还不曾回答,袁宝藩自己先开口了。

  “哪儿来的话!”他因为正有事要求教人家,便显得毫无架子地堆着笑说,“老兄别缠错了门子!我可以给你发誓:谁娶过老婆,谁就是忘八蛋!”

  说得马厅长几乎大笑起来,尤其是早知道他家里已有一妻二妾的胡督军,更有非笑不可的困难。

  “老袁想娶个女学生,连忘八蛋也顾不得了!马大哥,还有什么说的,快成全了他吧!”

  袁宝藩也不想老胡这话是存心骂他,听了反嘻嘻哈哈地裂开着一张大嘴尽笑。

  现在马厅长却没有工夫再笑了,他的脑神经已得开始运转起来,因为这对于他的亲戚侯校长,果然是一个相当困难的题目;但近来汪省长对他所发生的一些误会,已使马厅长的禄位有了不稳的现象,要设法挽救,胡督军当然是一位大力王菩萨。难得胡督军为了袁宝藩的事,先来求教自己,这样好的机会,如何能够轻轻放过呢?

  “我的地位不保,侯老表姐的校长也就不用想再做下去;为了两个人的禄位,即使题目再难一些,也得硬着头皮把它答应下来。”马厅长这么一想,便不再推辞了。

  他和侯校长是姑表姐弟,又且利害相共,当然是没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当天晚上,马厅长便把侯校长请到自己家里来,开始讨论进行这件事的办法,马厅长的夫人也特地被邀列席。

  马厅长先把方才在督军署里会谈的经过,一起告诉了侯校长,仅仅因为急于希望事情能够成功的缘故,没有把自己对于袁宝藩的已否娶妻的一点所怀的疑虑说出来,并且还故意帮着袁宝藩解释了几句,藉以扫除他那五十二岁的老表姐的猜疑。

  “事情倒是很好的。”马太太顺着她丈夫的口气说,“一个女学生能够嫁一位镇守使,那就够她受用了!”

  侯校长的一张瘦削得像干枯了的橘子似的脸上,也略略透出了一丝笑意。

  “不错,事情倒是很好的。”她习惯地用着很低的语音说,“上个月里,罗湘绮的父亲也曾写过一封信来,请求我待湘绮毕业之后,替她设法找一个位置,或是留在母校里,随便干一些事,只望能够依旧供给食宿,别无他求。因为这位老先生自己已失业了三年,儿子又害着肺病,正在杭州一门亲戚家里休养,所以家境非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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