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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第四十一章

  杨健听完余静汇报和韩工程师谈话的情况,察觉她的信心不高,于是反问道:

  “你觉得没有把握吗?”

  余静想了想,说:

  “也不能这么讲。”

  “那你的意思是——”杨健锐利的眼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等待她的回答。

  余静坦率地把她的思想情况在杨健面前暴露出来。她说:

  “我觉得和韩工程师这样的人很难谈话。他的态度老是不明朗,讲话也不痛快。你说他不想站稳工人阶级的立场吧,他表示一定要划清界限。你要他检举吧,他又说要研究研究,简直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就是韩工程师这类知识分子的特点:又要站稳工人阶级的立场,又要依靠资产阶级,动摇在两个阶级之间。他在考虑怎样才可以维护自己的利益。”

  “我喜欢痛痛快快,像韩工程师这样,真急死人。”

  杨健听她天真的想法,不禁笑了:

  “所以你是工会主席,而不是工程师。”

  “我一辈子也不想当工程师。”

  “那不对,工程师有各式各样的,工人阶级也要培养自己的工程师,对于我们国家建设来说,工程师是很重要的人才。从韩工程师的过去情况看,他还是比较倾向进步的,有时也有正义感。但是他和徐义德打了许多年的交道,‘五反’来了,徐义德更要拉他一把,怕他检举。他想超然在两个阶级之外,事实上不可能。他想对两方面都应付,却又办不到。因此犹豫不决。这是不足为奇的。假使他很快很坚决地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像你所说的痛痛快快地检举立功,这倒是很奇怪了。那就不是韩工程师了。”

  “永远这样犹豫下去,‘五反’哪能进行?你不是说要突破韩工程师这个缺口来扩大‘五反’的战果吗?”她想起杨健的指示,便提出这个问题。

  “现在我也没有改变我的意见。动摇的人最后必然会倒向一边,他不能够永远在中间摇摆。照我的判断:韩工程师可以站到工人阶级立场上来的。他目前顾虑的是职位和前途。解除这个顾虑,他就会站到工人阶级这方面来了。我们一方面要给他谈清伟大工人阶级的光辉灿烂的前途和社会主义的远景,另一方面要指出民族资产阶级没落的前途和目前他们可能用的丑恶手段。这样,韩工程师得要慎重考虑自己的问题了。”

  “你以为有绝对把握吗?”

  “当然有。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百分之九十五的把握是有的。主要看你的信心了。”

  余静很严肃地说:

  “只要组织派我去,我一定有信心去完成这个任务。”

  “当然仍旧派你和钟珮文去。”杨健望着工会办公室门外走过的人群,想了想,又说道,“韩工程师检举任何一点材料,都要采取鼓励的态度。开始的辰光,不要要求太高,只要他肯检举,慢慢地会提供许多材料。”

  “我根据你的指示去做。”她说,“过去我把他看得太单纯了,经你这么一分析,对这样的知识分子有了深一层的认识。

  我也有了把握。”

  第二天是厂礼拜。余静抓紧时间,仍然约了韩云程下午四点钟在厂里谈话。

  四点还欠五分,韩云程就走进了试验室。余静和钟珮文来的更早,他们两个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十分钟。韩云程坐了下来,钟珮文劈口就问:

  “韩工程师,你这两天研究的哪能?”

  上次谈话后,他一直没有宁静过。他认为徐义德确实有许多不法行为,作为一个工程师,有义务向国家报告。余静那样热忱地欢迎他回到工人阶级队伍里来,而且钟珮文还说工会的门永远向他开着的,难道韩云程是铁石心肠的人吗?研究科学的人可以一直昧着良心代人掩饰罪恶的事实吗?自己虽然说要经过研究才能下结论,车间里生活难做的原因不是很清楚吗?讲研究这一类的瞎话不过是明明骗人罢了。韩云程就是这样蒙混过去吗?将来水落石出,叫人发现,韩云程的面子搁在啥地方?应该老老实实讲出来,这才是科学的态度。他曾经决心到工会里向余静报告徐义德的不法行为,可是走出试验室没有几步路,在车间门口站住了,皱着眉头问自己:这样好吗?徐义德待自己不错呀,很赏识自己的才能。梅佐贤不是说徐义德认为目前的职位有点委屈自己,准备提为副厂长吗?副厂长当然没有啥了不起,不过,这名义也蛮不错。工程师仅仅是管理技术方面的事,副厂长不同啦,是掌握全局的职位。不消说,每月收入的单位也会增加一些的。回到工人阶级的队伍自然是好事,但工程师的职位究竟是徐义德委派的,每月的单位也是厂里发的,不是工会给的啊。现在“五反”来了,政府支持,工会撑腰,徐义德低头。“五反”过后,徐义德这种人会永远低头吗?在“五反”里检举,他会不报复吗?工程师这职位可以保的牢吗?“五反”赞成,就是不检举,双方都不得罪,又能保住自己的职位,那不是很理想吗?

  正在他皱着眉头思虑的当儿,钟珮文从工会那边走来,见他站在车间门口发愣,便问道:

  “韩工程师,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想啥?”

  韩云程没有注意钟珮文向他面前走来,听到叫他,凝神一看:钟珮文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好像自己的秘密叫钟珮文发现了,满脸绯红,支支吾吾地说:

  “没啥。我到厕所去。”

  他不敢停留在那里,慌慌张张真的到厕所去了。从厕所回到试验室,他还是宁静不下来,做啥事体都想到这个问题。他谴责自己,他要回到工人阶级的队伍里来,可是一抬起脚要到工会去,背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拉着他。他耳边仿佛有人轻轻地在说:要想想后果呀!他努力不想这些事,设法使自己忙于工作,不让脑筋闲下来。可是这些事像个幽灵似的,时时在他面前闪现出来。今天厂礼拜,他原来准备一个人到吴淞口去跑一趟,摆脱这些烦恼,站在江边去眺望浩浩淼淼的江水。可是余静约他下午四点钟谈话。他跨进试验室以前,下决心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后果怎么样不去管他。钟珮文问他,他马上想到工程师,想到副厂长,想到每月的收入,想到每月的开销……他又改变了主意,信口应付道:

  “这两天,唔,研究的比过去更深入了一些……”

  钟珮文听他老是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心里非常不耐烦,用不满的口吻质问他:

  “你这样研究来研究去,究竟要研究几何辰光呢?不要再耍花样了,痛痛快快地说吧。”

  这几句话刺破了韩云程的面子,他忍受下来,却又不甘心情愿承认自己确实不痛快。他有些激动,语气还相当的缓和:

  “希望钟珮文同志讲话客气点。”

  “我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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