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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慕容沣嘴角微沉:“我慕容沣若以此妇人裙带进阶,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他语气已经极重,何叙安并无丝毫迟疑:“此为权宜之计,大丈夫识时务为俊杰,六少素来不是迂腐之辈,今日何出此言?”慕容沣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权宜之计?你这不过是欲盖弥彰。”

  何叙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听“咚”一声,却是慕容沣一脚将茶几踹得移出好几寸远:“这怎么是小节,婚姻是人生大事,要我拿来做此等交易,万万不能。”

  何叙安到底年轻,何况素来与慕容沣公私都极其相与,虽然见他大发雷霆,仍旧硬着头皮道:“六少说这是交易,不错,此为天字一号的交易。所易者,天下也。如今局势,我们虽有把握赢得颖军这一仗,可是北方对俄战争已是胶着,李重年的昌邺政府又是国际上合法承认的。即使解决了北线的战事,宋太祖曾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难道六少真的甘心与昌邺划江而治?如若再对昌邺用兵,一来没有适当的借口机遇,不免落外国诸友邦口实,说不定反生变故。二来此一战之后,数年内我军无实力与昌邺对垒,数年之后,焉知又是何等局面?三来兵者不吉,如今国内国外,都在呼吁和平,避免战争,六少素来爱兵如子,忍见这数十万子弟兵再去赴汤蹈火,陷于沙场?”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了顿又道:“程允之精明过人,必然能领悟六少的苦心,六少与程家各取所需,何愁程氏不允?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平定江南,不起战端,天下苍生何幸?”

  慕容沣默然不语,何叙安见他不做声,觉得把握又大了几分,于是道:“程小姐出身世家,想必亦是通情达理,而尹小姐那里,所失不过是个名分,六少以后就算对她偏爱些,程小姐必然也可以体谅。”

  慕容沣只觉得太阳穴处青筋迸起,突突乱跳,只是头痛欲裂,说:“我要想一想。”何叙安起身道:“那叙安先告退。”

  屋子里虽然开着数盏电灯,青青的一点光照着偌大的屋子,沙发是紫绒的,铺了厚厚的锦垫,那锦垫也是紫色平金绣花,苍白的灯光下看去,紫色便如涸了的血一样,连平金这样热闹的绣花样子,也像是蒙着一层细灰。慕容沣本来心烦意乱,只将那银质的烟盒“啪”一声弹开,然后关上,再过一会儿,又“啪”一声弹开来。朱举纶适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仍旧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枪,慕容沣终究耐不住,将烟盒往茶几上一扔,在屋子里负手踱起步子来。朱举纶这才慢吞吞地将烟锅磕了两下,说道:“天下已经唾手可得,六少怎么反倒犹豫起来了?”

  慕容沣脸上的神色复杂莫测,停住脚站在那里,过了许久,只是叹了一口气。

  静琬素来贪睡,这两天因为精神倦怠,所以不过十点钟就上床休息了。本来睡得极沉,迷迷糊糊觉得温暖的唇印在自己嘴角,呼吸喷在颈中极是酥痒,不由身子一缩:“别闹。”他却不罢不休缠绵地吻下去,她只得惺忪地睁开眼:“今天晚上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慕容沣“嗯”了一声,温声道:“我明天没有事情,陪你去看红叶好不好?听说月还山的红叶都已经红透了。”静琬笑道:“无事献殷勤。”他哈哈大笑,隔着被子将她揽入怀中:“那么我肯定是想着头一样。”她睡得极暖,双颊上微微烘出晕红,虽然是瞪了他一眼,可是眼波一闪,如水光潋滟,他忘情地吻下去,唇齿间只有她的甘芳,她的呼吸渐渐紊乱,只得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他终于放开她,他已经换了睡衣,头发也微微凌乱,他甚少有这种温和平静,叫她生了一种奇异的安逸。他撑起身子专注地端详着她,倒仿佛好几日没有见过她,又仿佛想要仔细地瞧出她与往日有什么不同来一样。

  丝棉被子太暖,她微微有些发热,嗔道:“怎么这样子看人,好像要吃人一样。难得这么早回来,还不早点睡。”慕容沣笑起来:“我不习惯这么早睡。”静琬将他一推:“我反正不理你,我要睡了。”慕容沣道:“那我也睡了。”静琬虽然攥着被子,禁不住被他扯开来,她“嗳”了一声:“你睡你的那床被子……”后面的声音都湮没在他灼热的吻里。他紧紧地箍着她,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体内去一样,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啃啮着她细腻的肌肤,情欲里似有一种无可抑制的爆发,他弄痛了她,她含糊地低呼了一声,他却恍若未闻,只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癫狂,将她整个地吞噬。

  夜静到了极点,远处墙外岗哨的脚步声隐约都能听见,遥遥人家有一两声犬吠。近在咫尺轻微的嘀嗒声熟悉而亲切,他醒来时恍惚了一下,才听出原来是自己的那块怀表。后来那怀表给了她,如今也一直是她带在身上,她习惯将那块怀表放在枕下,他想拿出来看看时间,触手却是冰冷的金属,原来是自己的手枪。他将枪推回枕下,这么一伸手,不意间触到她的长发,光滑而细密,有淡淡的茉莉清香,是巴黎洗发水的香气。

  她睡得极沉,如无知无识的婴儿一样,只是酣然睡着,呼吸平稳而匀和。他支起身子看她,锦被微褪下去,露出她光洁的肩,温腻如玉。他慢慢地吻上她的肩颈之间,他下巴上已经微生了胡碴,刺得她微微一动,她这样怕痒,所以最怕他拿胡子扎她。极远传来一声鸡啼,天已经要亮了。

  他这天没有办公,所以睡到很晚才起来,和静琬吃过了午饭,就去月还山看红叶。本来早上天气就是阴沉沉的,到了近午时分天色依旧晦暗得如同黄昏。上山只有一条碎石路,汽车开到半山,他们才下了车。山上风大,吹得静琬獭皮大衣领子的风毛拂在脸上,痒痒的惹她用手去拨。岗哨早就布置了出去,蜿蜒山路两侧背枪的近侍,远的那些已经看不清了,都是一个一个模糊的黑点。

  满山的红叶早已经红透了,四处都像是要燃起来一般火红得明艳,枫树与槭树的叶子落了一地,路上都是厚厚的积叶,踏上去绵软无声。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默默往前走,侍卫们自然十分识趣,只是远远跟着。山路之侧有一株极大的银杏树,黄绢样的小扇子落得满地皆是,她弯腰去拾了几片,又仰起头来看那参天的树冠。他说:“倒没瞧见白果。”她说:“这是雄树啊,当然没有白果。”环顾四周,皆是艳艳的满树红叶,惟有这一株银杏树,不禁怅然道:“这么一棵雄树孤零零地在这里,真是可怜。”

  慕容沣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忽然听到她说这么一句话,只觉得心中一恸,转过脸去望向山上:“那里是不是一座庙?”静琬见一角粉黄色的墙隐约从山上树木间露出来,说:“看样子是一座庙,咱们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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