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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神曲要考的那张卷子需要一个半小时,可是神曲只做了半小时,便趴在桌子睡大觉。当时我还觉得特自豪,觉得神曲就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天才少年,这一次把满分的卷子带回家也是探囊取物而已。

  直到他从教室里走出来,我才发现了他的异常。他的脸如雪般苍白,毫无血色,还一阵阵地泛青。

  "哥,你怎么了?"我摇着他的手,紧张地问道。

  可是他用尽全力稳住自己,然后对我苍白地微笑:"哥没事。"

  一路上,我一直摇着他的手臂,不安地说:"哥哥……哥哥……你觉得很难受吗?乔安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神曲低着头,没有说话,默默牵着我的手回家。

  一踏进家门,神曲就跑到厨房灌了一大杯水下去,可是脸色依旧苍白泛青,丝毫未见好转。他捂着肚子,瘫坐在椅子上,双手微微颤抖。

  我一直不知道神曲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直到他用手紧紧捂住的肚子响起了一阵阵咕咕声,石破天惊的咕咕声……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哥哥是饿坏了,真的饿坏了。他早上根本没有吃东西,他是骗我的……骗我的……因为我一大早起来,就惦念着桌子上的那包方便面。

  我在外面把面块嚼得噼啪响时,哥哥在教室里面一边考试,一边挨饿。

  我是那么自私,那么不懂事……

  "哥哥……哥哥……"我不停地摇着神曲的手臂,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所以,只有我知道,神曲是多么无辜。所以,在妈妈用竹条狠狠地抽打神曲的手心时,我像只小狗似的爬到她的脚下,不停地哀求:"妈,你不要打哥哥了,他不是存心考砸的……下次考试的时候,我们让他吃得饱饱的,他一定能考一百分回来!"

  说到这,我早已泣不成声,而妈妈挥舞竹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等到我把事情的经过全部说出来时,妈妈脑门一晕,差点摔倒在地上。最后,把神曲从地上扶起来后,便走进里屋去了,只留下一个颤抖的背影。

  神曲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睛,静静地跪在地上。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受了委屈从来不辩驳,从来不对别人圆睁怒目,每次都是用血液里流淌的与生俱来的骄傲,默默地抗拒着。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对食物的渴望,胜于一切,所以神曲用着最隐忍的方式,给我最无私的疼爱。

  家里很少有米饭以外的零食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糖果吃的日子掐着手指头也能数出来,所以我一看见甜的东西,就像大灰狼看见小红帽,除了两眼发亮还是两眼发亮,连那些白花花的白砂糖也不能例外。

  神曲刚来无柳镇之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一到转季就会生病,妈妈常常要带他到小诊所打针。当时,去诊所打完针,医生都会给小孩派发那种如食指大小的白色的糖果,别说这一招还真的很有效,很多害怕打针的孩子就会因为那糖果哭着鼻子打了针。那时,哥哥每次去打针,我都会坐在家门前眼巴巴等着他回来,因为我知道,他一回来,我就有糖吃了。

  神曲把糖放到我手上时我是挺开心的,但还是有些不安,毕竟那是我亲爱的哥哥屁股挨了针换回来的。没想到,他跟我说:"放心,哥已经吃过了,挑剩的才留给你的呢,吃吧。"傻乎乎的我,就那样,每次都来者不拒,心安理得地沉溺在哥哥每一个温柔的眼神里。

  所以,在整个童年,我都是用满口无耻的大蛀牙对神曲微笑的。

  后来,神曲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已不再隔三差五地让妈妈操心,但我对糖果的渴望却一点也没有消减。一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拿着糖果嚼得吧唧吧唧响时,我就会懊恼地对神曲说:"哥,你怎么还不生病呀?"这让神曲哑口无言,双眸瞬间黯淡下去。

  为着自己有糖吃,我从来没考虑过神曲的感受,当时妈妈带他去看病时,我每次都会追到门口叫住他说:"哥,打针时哭得卖力一点,或许医生见你可怜,会多派些糖给你吃呢。"

  我想,神曲一定是以为我要说些安慰和鼓励他的话,没想到,我仅仅是为了自己吃糖的梦想。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神曲每次去打针,医生派给他的糖果只有两颗,而他把那两颗小东西放怀里一路揣回家留给了我,自己一颗也没吃到。

  我早就该怀疑的,那个时代的物质是那么匮乏,医生怎么可能派那么多糖果让他挑拣挑拣……知道真相那刻,我的泪水落了下来。

  望着神曲的背影,突然觉得他真的很不容易,常年累月接受我漏风的微笑荼毒,竟然面不改色,依旧茁壮成长,而且长得这般风华绝代。

  上到初中,我单薄的身子依旧缓慢地成长,但是神曲,却迅速长高了,一下子高出了我一个头多,让我和他说话时不得不把头抬得高高的。

  "哥,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快,而我却一直原地踏步?"害怕被丢下,我紧张不安地问神曲。

  他对我浅浅地微笑,说:"你一直长不大也没关系啊,可是哥哥不行,哥哥长大了才能给你最好的保护,才能伸手为你遮风挡雨。"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满意地点点头,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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