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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兄弟,我告诉你我是怎么转的吧。先是我在11月的时候就写了转系申请,然后我们院的院长帮我写申请到学生处。转过年1月的时候我去找院长,院长告诉我说不能转了。然后我就去找学生处,学生处一个大哥站出来说他能搞定,就是说什么不要钱。我家里人明白了,晚上跟他去了一趟饭店,才搞定他。于是他老人家说帮我办,从3月办啊办,办到了6月,怎么催怎么说再等几天就搞定了。结果呢?办到了7月还没着落呢!刚有了消息,又说我申请没写,我说我写了啊!那就再写一个吧!等我写完了,又说我的材料没了!我说我们院也都交了啊!那就再交一份!我家里人急了,就找到文学院,先是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的找,最后是一个叔叔两个婶婶的问,好容易自己弄明白了。谁都不敢惹,生怕被人一句话说办不了就推出来了。操,谁要是想锻炼自己的脾气,谁就帮别人办转系,程咬金能成秦琼!"

  其实我们都知道,上了大学也未必能找到工作,找到工作也未必能赚多少钱。我是为了父母的心愿才上大学,但朱赫不是,他比我成熟,他知道,没有大学毕业证书,用人单位理都不理。

  朱赫问我:"你看过我在校园网BBS上发的转系的帖子吗?"

  我说:"没有。"

  于是我把他拉到我的宿舍,打开网站。显示器上赫然几个大字,把我吓坏了:

  记念朱赫君--还在继续的转系神话

  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就是奉城××大学为六月十八日毕业生典礼手忙脚乱的时候,为大四学生开欢送会的那一天。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学生处的李君,前来问我道,"小鬼可曾为转系的事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小鬼还是写一点罢,文学院的院长很爱看小鬼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被约稿的期刊,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罢,销行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看了我的一些小文章虽然不是大家文学,但还是有些欣赏我。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转系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快意裘马的人间。五个多月转系的等待,徘徊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学者文人的谆谆教诲,尤使我觉得感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酸甜苦辣;以我的最大勇敢显示于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人生阅历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喜忧参半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五月十八日也已有一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等待转系的五个月中,我一直被告知组织我转系的是文学院的院长。学生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悲痛与尊敬。他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老师,却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冬我申请转系的时候。文学院的老师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李先生把我的材料交文学院了,才有人指着一个老师告诉我,说:这就是赵院长。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在范先生那知道,他是一个飞扬跋扈,广有羽翼的校长,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他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等到我去文学院听课的时候,才始来听文学的讲义,于是见面的回数就较多了,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学校恢复旧观,往日的教职员以为责任已尽,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才见他虑及我前途,令我黯然至于泣下。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只那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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