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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筱青,有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住吗?”阿孟坐在沙发的一端,一只时子撑在扶手上,问坐在另一端的筱青。
  “‘公司’老板布兰达知道,是她帮我找的房子。我的朋友安迪知道我的电话,但是她从来没有来过。”
  “晤,还好。米勒和杨伟不知道?”
  筱青摇摇头:“问这干什么?”
  “我在想你是否需要搬家。”
  “为什么我要搬家?”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筱青好不容易才收拾得自己满意了。
  “以防万一。不过,若别人都不知道你住这,暂时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你在说些什么?”
  “筱青,好多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们交往还不够多。但是,眼前事情太急迫,我也没有时间慢慢地和你解释了。”
  “阿孟,你让我搬家,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啊!”筱青看着自己的手,慢声细气地说。
  “筱青,你真的猜不到?”阿孟怀疑地看着她。
  “我不愿往坏处想。”筱青发现自己的双手其实是很漂亮的。
  “事到如今,我只能和你说实话了。”
  于是,阿孟告诉了筱青关于他的一切——他来美国的最初目的是自费留学,边打工边上学。妻子和儿子来了以后,发现儿子患的是“孤独症”。四处求医,欠了好多债。不得已,关叔去香港以前的东家的兄弟家那里,带回了些“中国白”从此,阿孟就走上了这条不由自主的路。
  筱青听着。尽管这一两天前前后后的事情使她对阿孟有些怀疑,但是,听阿孟平静地对她讲述他是黑帮头子,她还是大吃一惊。黑帮头子!
  她想起迈克对她说的有关黑帮的种种,那些残忍的事情,那些胡作非为,使她深恶痛绝却又恐怖万分。迈克对她的警告她仍然清楚地记得,可是,现在她却不知不觉地和黑帮头子搅和到了一起。
  她想,按照常理,在这种时候,她也许应当跳起来,扯着喉咙喊:“怎么是这样?我不相信!”可是,她竞然发现自己有些木呐了。
  小说和电影《教父》都看过……阿孟,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动物?
  这就是命运了——来美国这么多年来,自己惟一爱上的一个男人,竞是黑帮头子。又有谁能逃避得开命运呢?
  “筱青,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吓着你了?”阿孟坐直,头转向筱青。
  “我说什么呢?”筱青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能说什么呢?”
  “如果不是你发现了米勒和杨伟的阴谋,我说不定真的会送命。”阿孟的声音里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是吗?”筱青苦笑一下,“我救了黑帮头子的命?”她真的笑起来,“从来都没想到过!像小说写的那样——风尘女子救黑帮头子,只是,我不是你的知己。若是,会浪漫些。
  “筱青!”阿孟提高了声音,“这些日子以来,我手下死了好几个人。若不是你,我说不定真的也会被人杀了。”
  “你是黑帮头子。黑帮头子总有被人杀的危险,因为他们杀别人,是吗?”
  “我没有杀过人。我说的是实话。我一直反对暴力,所以我力图做个生意人,而不做黑帮头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开饭店、百货店和装磺店的原因。我不相搀和到暴力中去。在我看来,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比金钱和权力重要得多。”
  “你是说你是个温柔善良的黑帮头子?”筱青讽刺地说,“你难道没有做违法的事情?”
  “我做。我偷税漏税,我贩毒,这些都是违法的事情。可是,我捐钱给各种各样的慈善机构,我力图帮助任何需要我帮助的人”“为了赎罪吧?因为钱来得太罪恶,是吗?”
  “我没有罪恶!”阿孟抗议道。
  “没有?你敢说没有?你贩毒,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吸毒而倾家荡产,而走向犯罪吗?我是念社会学的,每当我看到这样的事情,我就希望一旦抓到那些贩毒分子,就应该判他们死刑!”筱青盯着阿孟,眼睛里冒着火,在这一瞬间,她不在乎他是什么黑帮头子,他只是一个她想指责想痛斥的男人。“你为了赚钱,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和多少家庭吗?”
  “筱青,你不要天真,好不好?”阿孟并没有发火,“即使我不贩毒,别的人也会贩,因为这个生意赚钱最快最多。为什么呢?是因为人们愿意倾家荡产愿意走向犯罪道路去吸毒。没有需求,市场就不会存在,你没学过这样的社会经济学原理?那些吸毒的人,就像那些赌博的人一样,即使赌场都关了,他们也会在街上和人赌扑克牌。我卖的‘中国白’,是几乎百分之百纯净的海洛因,可以吸用,这样,那些吸毒的人就不需要因为共用针头注射而感染‘爱滋帛。街上卖的白粉,好多不够纯,必须注射用。”
  “这么说起来,你还很高尚了?”
  “不是是否高尚的问题。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也希望没有人吸毒,没有那些让人遗憾和难受的事情发生。可是,我不贩毒,人们照样吸毒。如果这样,不如我供给他们质量可靠的毒品,既有利于他们,也有利于我,是不是?”
  “我无法理解和接受你的逻辑。”
  “那你暂时不需要理解和接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理由。
  我赚了钱,我可以做好多有利于别人的事,我可以让伟光上好的特殊学校,可以让多一些和他同样不幸的孩子有机会得到应该得到的教育和照顾,可以寄钱给国内,让更多的孩子上得起学。
  如果没有钱,我光有愿望又有什么用?”
  “你没有杀过人?”
  “没有。”阿孟斩钉截铁地说,“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只是赚钱。”
  “那你把米勒和杨伟怎么样了?”
  阿孟不语。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如果你没有杀他们,你为什么不说话?”筱青逼着。
  “筱青,让我先告诉你米勒和杨伟的事情吧。”
  阿孟告诉筱青,杨伟的舅舅,是香港“三和会”一个派别的头子。因为一九九七年香港将回归大陆,“三和会”和别的一些香港黑帮都看中了美国这块地盘。美国是个世界大熔炉,文化的广泛和多样化,适宜于各种人的生存。
  “三和会”想要在美国扎根,就得先在芝加哥、洛杉矶和纽约等大城市的“唐人街”扎根。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先削弱或消除这些地方原有的各种帮派的势力,因为这些帮派不会愿意自己的势力和利益被瓜分和侵占。所以,“三和会”转移自己活动地盘的第一步,就是挑起这些地方现有帮派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以达“渔翁得利”的目的。
  在纽约的“唐人街”,因为“沪华帮”的组织强严密、与社区各种联系的广泛和在当地的声望,“广青帮”的人多势众和胆大妄为成为最大的两个帮派。“三和会”因此把目标放在这两个帮派上。杨伟的舅舅买通了杨伟,再由杨伟出钱,在“小意大利”雇佣杀手,杀死胖子,以造成“广青帮”因为胖子惹他们麻烦而送命的假相。但阿孟知道“广青帮”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在一切“摆平”后要报复,所以,这一招没有生效。
  接着,“广青帮”的人又被杀,凶手故意在现场留下“沪华”的会徽白玉兰。
  “为这个案子我去警察局采访过那个华人警察。”筱青插话说。
  阿孟继续讲下去。
  然后,“沪华”的商场又被烧,“广青帮”又有人被杀。
  阿孟知道这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因此很小心,也警告“广青帮”的头子“阿鼠”这是一场阴谋。
  “三和会”见这些都未能奏效,就实施最让人预防不到的一招——安插奸细。可是,“沪华”的兄弟一般来说都很忠心,“广青帮”心也很齐。这时,米勒在香港被逼成为“三和会”的间谍。他的主要任务,是向杨伟报告”沪华”与“广青”之间任何会议的时间地点,以便对这两帮一网打荆那天晚上“沪华”和“广青”的主要头目在“沪天酒店”会面而遭袭,就是米勒告的密。他故意晚到,以为他去时,别的人可能都已经没命了。
  “哪知,我在路上碰上了你。如果不是和你说话耽搁了一分钟,我不知道是死是伤。”阿孟看着筱青说,“你那天已经救了我一命了。
  筱青听着阿孟的叙述,却无法马上在脑子里形成清楚的图像。这些是和她的生活经历完全陌生的故事,她只在小说和电影里看到过。这种惊心动魄、流血丧命的场面,在她没有来纽约之前,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存在于这个年代这里的华人中的。真可怕!
  “广青帮”两死两伤,“沪华”却无一人伤亡,这次,阿孟知道很难说服“阿鼠”这不是“沪华”的预谋了。于是他让瘦子不惜重金打听线索。米勒得知后,怕一切暴露,便通过杨伟让人杀了瘦子。
  怪不得那天中午在“小意大利”看到杨伟呢,筱青心里想。
  米勒和杨伟于是决定由米勒亲自袭击阿孟。然后,趁“广青帮”头子养伤期间把他们灭掉。
  “庆幸的是,又是你救了我。”阿孟看着筱青,目光深沉,“命中注定你是来救我的?”
  在这一刹那,筱青觉得阿孟只是一个深情的男人,不像一个黑帮的头子。不过,如果不知道,阿孟看起来根本没有书里和电影里黑帮头子那种阴险和狠毒。他更像是一个学者。
  “你把米勒和杨伟怎样了呢?”筱青知道,阿孟不会放过米勒和杨伟的。毕竟,他们都是太危险的人物。
  “有人照顾他们了。”阿孟用英文说。这句话,英文说比中文顺畅。
  “你让人把他们杀了,是吗?”
  “没有。我把他们交给‘广青帮’了。
  那他们肯定死定了,“为了逃避罪恶,是吗?”筱青嘴角挂着一丝嘲笑。
  阿孟不说话。
  筱青站起来,在屋里走着,不时地动动这个,放下;动动那个,再放下。她穿着本白色细纺棉布裙,细细的吊带挂在肩上,大半个前胸露在外面。腰线开得很高,在乳房下面,打着细褶的下摆,呈大喇叭型洒至脚面。随着她的移动,柔软的布料也浮动着,灯光照在上面,半透明的柔和。
  自从她来了纽约,她的人生,是多么生动地戏剧化啊!她感慨着,不知自己怎么说服自己,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她站在往日自己站着想阿孟的地方,那些时候,因为渴望,她心痛。可是现在阿孟就站在她的身后,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热热地吹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却没有了渴望。因为惊恐,她没有了渴望。阿孟,好陌生!
  还是交相辉映的天上星辰地上灯火,还是天鹅绒一样厚实华丽的夜空。故事的发展,已经离开头预示的剧情相差太远。
  半夜,筱青给阿孟打电话:“我怕,我好怕!我不敢睡。”
  “等着,我马上来。”
  筱青瞪大眼睛,看着床上空的天花板。她不敢闭眼,否则,她的面前全是血。血慢慢地从无到有涌出,鲜红鲜红的,然后暗红,最后成了黑色,凝结。她并不哀悼米勒和杨伟。但是,他们也是人,也是生命啊!
  肉体,肉体的相依,是多么美妙!尽管筱青是个出卖肉体为生的女人,可是,在这种时候,偎着阿孟结实的肉体,感觉着那种光滑和温暖,不需要性,只要那种相拥相抱,只要那种亲密。这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刚刚从恶梦中醒来的小女孩,被父亲抱在怀里。
  “爹地——”她喃喃着,头在阿孟的胸前靠得更紧。请点一下,不会影响您的浏览!谢谢对我们的支持!

           ※        ※         ※

  筱青没有辞去报社的工作,她觉得没有必要。她问过阿孟,是否有别人知道米勒和杨伟的阴谋是她向阿孟告密的,阿孟说除了他自己,别人都不知。
  “那我应该是没有危险的,是吧?”筱青问他。
  “应该是。但是,我还是为你担心。”
  筱青很感谢和动情于他的担心,但是,她控制住了:“我又没有和你们搅和在一起,不会有事的。”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可是,你和我有来往。如果哪一天我和你在一起时,别人来暗害我,就会连累你。”阿孟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是个‘应召女’,会使你面子无光的。”筱青还是笑着说,可是心里分明地感到一种彻骨的疼。
  “我是黑帮头子,你不愿受连累的。”阿孟也不甘示弱。
  筱青看着阿盂,真想扑上去靠在他怀里,告诉他,因为她想爱他,想被他爱,她不怕受什么连累。
  可是,他毕竟是黑帮头子。能说他没有杀害米勒和杨伟吗?
  阿孟的生活,有好多方面,筱青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接受或到达,那将是永远的角落。因为知道那些角落的存在,她明白自己的心里将无法舒展。她和阿孟会因此隔着距离,走不完的距离。
  况且,她是个“应召女”。也许,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无法:后悔,或说后悔了也无用。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不在乎。从阿孟这里,她想得到的是一种承诺,尽管不一定是婚姻,她想要一种爱情,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一种彼此的相融。这也是她那天晚上和阿孟相依而没有性的关联的原因。她在他面前,是个女人,不是“应召女”。她自己得时刻记住这一点。
  “阿孟,假若……我不会在乎是否会受连累。我在乎的是我会不会因为你伤害了他人而觉得罪孽深重,我从来没有觉得因为我是‘应召女’而有罪,因为我没有伤害他人,我失去的也许只是自己爱人和被人爱的权力或可能。”筱青低下头,虽然,她并没有眼泪。
  “不多说了吧,我还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做。明天晚上我请你去‘彩虹屋’吃饭。”阿孟声音有些沙哑。
  筱青去了‘“四川楼”。
  杨伟的太太也在。她还是那么憔悴不堪的样子,而且,脸上多了层担忧的阴云。
  “杨太太。”筱青对她笑笑,却躲避着她的眼睛。筏青竟然觉得无颜以对,好像是自己杀了杨伟似的。
  这可怜的女人,也许根本不知道杨伟已经死了?
  杨太太无言地点点头。
  “筱青!”这时,安迪从厨房出来了,“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怎么,你脸色不好?哎呀,你不知道,杨伟不知去哪里了,几天没见了,连音信都没有。”
  筱青看着安迪着急的样子,真想告诉她杨伟发生了什么事。
  “杨太太也不知道?”筱青明知故问。
  “她说杨伟那天晚上吃完饭就出去了,说是去和朋友一起喝酒。他经常这样,杨太太也就没多问。可是,他一夜未归,杨太太想他可能喝多了,在朋友家住下了,第二天会直接来餐馆。因为这样的事以前常有。可是,到第二天也没见到他,才慌了。已经报了警,却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餐馆这几天的生意……”
  “杨太太把她做的那份工辞了,来餐馆打点着。她也没什么经验,还好,大家都念杨伟的为人,都很尽心。”
  杨伟的为人……筱青发现,人们是多么容易被欺骗被隐瞒啊!
  “筱青,你呢?这些日子你怎么样?”
  “我挺好。天天就是在‘唐人街’跑来跑去拉广告。”
  “看你穿的衣服就知道你挣钱不少吧?”
  筱青笑笑,未置可否。她从包里拿出一件花的真丝连衣裙递给安迪:“你不提我还忘了呢。我前些天买的,穿着太大,因为是‘清仓处理’,不给退。你穿肯定合适。”其实彼青是撒谎。她是特意买给安迪的。
  “哇,真漂亮。这么好的料子!得我打一个星期的工吧?我怎么好意思拿呢?”她想把衣服塞给筱青。
  “你真啰嗦。我说过,这是‘清仓处理’的嘛,没几个钱的。你把我当不当?
  “当,当,当然当朋友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安迪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厨房忙不忙?不忙我进去和他们几个打个招呼。”
  “还不到忙的时候,去吧。”
  “钱叔,阿金,小郑!”厨房的抽烟机很响,筏青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筱青!”看到她,他们都很高兴,连忙走过来。
  “钱叔,你好吗?”筱青问满脸是汗的钱叔。
  “好,好。只是这些天杨伟不在,我得帮着点货进货,忙了些。”
  一提杨伟,大家都有些沉闷。
  “杨伟是出什么意外了。不然,哪能这么久没音信?”小郑说。
  “不过,能出什么事呢?如果他是去银行存钱的路上失踪了,还可以说他是遭抢劫了。可是他是去朋友家喝酒!”
  “纽约这么乱,什么事都会有。”阿金感慨道。
  “什么事都说不准的,是不是?”彼青赶快把话题引开,“阿金,你的身份办好了吗?”
  “还没有。以前杨伟说他出材料帮我办,现在看来没指望了。”阿金叹着气说。
  “我在‘唐人街’做记者,认识好多人,也许我可以帮你忙。”
  筱青赶忙说。她想阿孟应该是有办法的,让他帮这点忙总不成问题吧?再说,曾让米勒帮安迪办绿卡,现在也只好求阿孟了。
  “真的?太谢谢你了。”阿金的脸色马上开朗起来。
  “小郑,你呢?冬天去大陆结婚?”
  小郑喜滋滋地点点头。
  “到时候别忘了带喜糖回来给我吃。”
  筱青想,这些人多么好啊,本本分分、平平安安地活着。没有什么大的欲望和追求,也没有大的危险和不幸,不担惊受怕,不做贼心虚,不欠人,也不被人欠。
  “平安是福”,以后不能忘记这四个字。请点一下,不会影响您的浏览!谢谢对我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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