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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按照原来的想法,是不写后记的,但有位文友看了《紫色学历》的手稿后,就劝我写一篇后记,并且说了许多写后记的好处,我想想也有道理,就学着别人的样子,在这部小说的后面再啰嗦几句。
  《紫色学历》的初稿写于一九九一年的秋天。那时候我在吉林省文联主办的《小说月刊》供职,妻子和儿子仍在四平。我一个人吃、住、上班都在编辑部。准独身的生活要说自在也真自在,要说清苦也真清苦。说自在在于八小时以外的时间或者不坐班的时候全由自己支配,可以坐下看书、写文章,也可以去会朋友、看同学,也可以找几个人修“万里长城”,也可以一个人在月光姣好的夜晚信步南湖畔边,或赏月,或观柳,寻找一份独特的生命感受。要说清苦,就是一个人不愿做吃的,从来都懒得为肚子问题或为一饱口福而搭更多的时间。惟有同学或朋友来的时候才有兴致跑到副食商场去购买熟食,然后再买一瓶老白于,跟同学或朋友边喝边聊,有时通宵达旦胡侃神聊并无倦意。在和同学的交往中,同学之间经常传递我们那一届同学和相关校友的一些信息,比如说,某某同学被破格评上副教授了,某某当上处长、县长了,某某荣升副厅长了,某某得病了,某某离婚了,某某下海经商成了大款了,某某辞职去了海南或去深圳、汕头、珠海等特区了,某某涉嫌经济犯罪被革职查办了,或某某又有什么大作出版了……差不多是总有同学的消息传送到我的耳朵里来,几乎是一个人一个样子,一个人一种活法,每一个人的故事都那么独特、生动。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觉时,就想这些同学的命运,想我们在一起度过的三年那不平凡的工农兵学员的生活:开门办学、学工、学农、学军的故事,还有评《红楼梦》、评《水浒》、批林批孔、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种种经历……几乎都历历在目。后来,当我看到各出版社出版不少有关反映红卫兵、知识青年的生活小说或纪实著作时,我就萌生了以工农兵学员生活为素材写一部长篇小说的念头,我觉得工农兵学员生活是一个独特的领域,“工农兵学员”同“红卫兵”、“知识青年”一样,都是特殊历史背景下的产物,这一批人的经历是极其复杂的,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都有“红卫兵”、“知识青年”的经历,大学毕业后,由于特殊的学历,曾经有过短暂的辉煌,但很快就陷入尴尬的境地,按老百姓的话说是“红”得发“紫”了。在工农兵群众中,他们是独特的“一个”,在知识分子中,他们也是独特的“一个”,他们已同“工农兵学员现象”一样,形成了特有的“工农兵学员性格”。比方说,他们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文化大革命”后考取学历和学位的大学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面前有自卑心理,就是那些后来通过“自我摘帽”换了学历读过了硕士,或博士的(极个别的)工农兵学员,也在心理上不同程度地烙印上了一点点自卑,当然我说的不是全部,当然也有个别人永远是只服实力,不服文凭的。此外,工农兵学员一般都能吃苦,工作卖力,上进心强,总是自强不息。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对政治比较感兴趣,这些人搞科研、搞业务很难成为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但一旦从政,大都得心应手,不仅能得到群众拥护,领导赏识,而且总有升迁的机会,中途跌倒是极少的。在政治场合竞争中,他们往往是胜利者。工农兵学员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观念也是很有特点的。比方说,他们在为人处世方面,既能接受和适应一些传统的东西,同时也能容纳一些新潮的东西,所以,在单位里,他们一般是跟老同志能处得和谐,同新同志也能和平共处,在这一点上,他们同“新三届”大学生极其相似,承上启下,左右逢源。这得益于他们的年龄结构和独特的人生经历。
  我想,不管是别人怎样评价工农兵学员,工农兵学员的存在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尤其是在本世纪八十年代,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各项事业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这样,“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培养的老大学生已远远不敷需要,而“文化大革命”后新的大学生还需要在工作实践中磨炼,这样,我国的“知识阶层”便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断层,而在这个时候,先后毕业的百万工农兵学员大学生正战斗在科研生产和各种岗位的第一线,尽管他们在学业上先天不足,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靠自学,靠拼搏,顽强地胜任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而且还有一小部分发愤图强,重新考硕士、读博士,让事实和成就来证实自己的存在价值,当然,他们之中也有一小部分在各种竞争中落伍了,而且永远地消沉了,这也不能责怪他们,原因是这些人的文化基础实在是太差了。话虽这样说,但工农兵学员在现实生活中活得还是太累了,他们每一个人都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在公开场合,他们很少有人主动介绍自己是工农兵学员的,这是事实。这说明工农兵学员作为历史已经过去,但工农兵学员的形象在社会上、在人们心目中还不够高大,这是历史造成的,工农兵学员有苦难言。
  以上种种,都是诱发我创作这部《紫色学历》的起因。
  《紫色学历》的初稿只有十几万字,是我一气呵成的,但当时按长篇篇幅还短了一点儿,算中篇又长了一点儿,而再删削又割舍不得,想拉长又一时没有了激情续写,只好放下,准备凉一段时间再续写,这一放就是五年。
  一九九六年的仲夏时节,我回母校的图书馆去查阅资料,在校园里碰巧遇上了老同学辛闻,聊了一阵天,相互感叹都老了之余,突然间又想到了大学毕业已经二十年了,同时也谈到了应该搞个聚会,而且觉得事在必行。于是,由辛闻张罗把在长春工作的东北师大中文系一九七三级同学找了几位代表来商量同学聚会的事情。大家一拍即合,马上商量了聚会的时间、地点和应该准备做的一些工作。后来,大家又都推举我起草同学聚会的邀请函,于是,我便利用一个晚上写好,然后交给辛闻同学打印,然后把信又发了出去。想不到的是,不少同学看了我写的邀请函还都很受感动。吉林市的王宏烈说看信后一宿未睡。这信也算是时代的产物,现抄录下来:

            致东北师大中文系七三级同学的一封信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
    一晃儿,我们分别已有二十个春秋。二十年,弹指一挥间,那发生过
  的故事就在昨天……
    昨天,我们从“五湖四海”,乘着“工农兵”的大船,挂着红色的风
  帆,骄傲地汇集在师大校园。于是,我们相识了,于是,我们拥有了同窗
  三载、相濡与共的朝朝暮暮。
    老同学,你肯定还记得,就是昨天,我们一起“批林批孔”,评《红
  楼梦》、《水浒》,“反击右倾翻案风”,三大革命做课堂,学工、学农、
  又学军……在饮马河畔的黑土地上我们曾洒下耕耘的汗水;在辽源煤矿的
  地球深处,我们曾用矿灯做眼睛探寻生命的乌金;在莽莽长白林海,我们
  曾共浴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在公主岭的军营里,曾回响过我们打靶归来的
  歌声;在师大校园、在人工湖畔、在那灰色的小楼里,我们曾创造过辉煌,
  当然也留下了遗憾和思念。
    老同学,你肯定没有忘记,在我们走出校园,互道珍重的时候,共同
  说着一句“苟富贵,勿相忘!”时间证明,友谊之树常绿,同学之倩永存。
  你经常走进我的视野,我时常留在你的梦中。我们渴望重逢!所以我们在
  长春的一些同学共同策划决定,在今年八月十日,中文系七三级全体同学
  在师大校园聚会。
    来吧,老同学,让我们走近,相互听一听熟悉的声音,相互数一数鬓
  上的白发,相互掸一掸衣袖的岁月尘埃,悄悄地问一句活得累不累……
    来吧,老同学,机不可失,我们不再年轻,人生还有几个二十年一次
  的聚会呢?
    老同学,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在我们一百八十人之中,已经有三个
  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们是杨秀君、孟含(孟凡夫)、张洪国,让我们
  为他们的早逝致哀吧。老同学,不知你想过没有,从现在起,再过二十年,
  假如我们再相聚,也许会有一些人不能到会了,而且是永远……
    老同学,人生苦短,荣誉和地位,金钱和财富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
  实际意义,重要的是我们健康地活着,活得轻松,活得潇洒,活得愉快。
  我们想看一看老同学,我们就聚会了,我们在一起有暇诉诉别离后的情愫,
  我们就满足了,我们留下了记忆,这才是真。
    老同学,现在社会上伪假的东西太多了,惟独我们同学之间的真情还
  在。同学之间没有大小,没有高低,只有友情!只有思念!
    来吧,老同学,长春在期待着我们,师大校园向我们敞开着大门,人
  工湖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同学们接到聚会的信后,大多数都提前一天赶到长春来了,京、津、
  沪、浙江、山东、河北的同学也都及时前来赴会。同学们相见,不少人都
  抱着哭了。我们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我们都不再年轻,不少同学头发都白了,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刻上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我们相互望着“成熟”,感
  慨万千,不得不承认,人生最美好的季节已不再属于我们。在我们对话的
  内容中,不仅仅在回忆过去,问候现在,孩子常常进入我们的话题。
    我们东北师大中文系七三级工农兵学员共有一百八十多名,这次聚会
  来了一百一十多名。我们首先在中文系的大教室里聚会,由于人太多,只
  好各班选出代表发言介绍各自的情况,也有控制不住情绪,主动站起来自
  我介绍的,我们还请来了当时给我们做辅导员的老师,以及教过课的老师
  参加了我们的活动。后来,我们在校园里找了几处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全体
  合影留念。各班、各小组也都合了影儿。然后,我们一同去了首首圣夜总
  会放纵地喝酒,尽情地唱歌,轮番地跳舞……

  同学们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大家都说分手二十年才聚一次,时间太长了,以后应该常相聚,常相忆……
  我在《紫色学历》中,没有写这次大型的聚会,但同学们在聚会时给我提供了诸多信息,自然给《紫色学历》丰富了许多细节,同时也触动我下决心把《紫色学历》写完、写好。
  这样,我借同学聚会的东风,一鼓作气,完成了长篇小说《紫色学历》的全部初稿。在这里,我要说明的是,《紫色学历》是小说,不是纪实文学,假如《紫色学历》中的某些细节同某位工农兵学员的经历相似的话,
  那也是一种偶然,请勿“对号入座”。
                       一九九九年四月于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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