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大传(上)

九、徘徊关上(3)


  刘宗敏逮捕和拷打吴襄,除了追赃,还勒令他交出陈圆圆。搜求美女,这在农民军中已不是个别事例。农民军进入北京,一方面大肆追饷,一方面也抢劫美妇艳女为妾,极尽享乐之事。身为农民领袖的李自成在这方面起了带头作用。他一进北京,就住到皇宫,“即唤娼妇小唱梨园数十人入内”赵士锦:《甲申纪事》。,将宫中掌书宫女杜氏、陈氏、窦氏、张氏占有,而窦氏尤受宠爱,号曰“窦妃”。他还把宫女集中起来,分赐给随来诸将,每将各三十人,如牛金星、宋献策等要人都各得数人。《小腆纪年附考》,卷4。参见《明季北略》,卷20,348页;《国榷》,卷100等书。他批准将戚畹家妇女分给各队营长,按册配给,不拘老少,有子女的也一并随养,有的得到一个年少而貌美的,就兴高采烈地抱到马上;有的得到年龄大或相貌丑的,也无可奈何。《甲申纪事》,参见《甲申核真略》,33页。

  农民军的领袖们自李自成而下,一进入繁华大都市,便追求享乐。李自成入居皇宫,各将帅则“分居百官第”,如刘宗敏占都督田弘遇府第,李过占都督袁祐府第,谷可成占万驸马府,田见秀据曹驸马府,李岩占嘉定伯府等等。“其余多踞富民巨室”,有的甚至还“占其妻子”《平寇志》,卷9,207页。,“子女玉帛尽供其用”《李闯小史》,卷4,123页。。刘宗敏掠妇女尤甚。他占据皇亲田弘遇府第,《甲申纪事》的作者明工部主事赵士锦被拘于刘宗敏宅,据他亲见,三月二十日农民军进京的第二天,他在刘宗敏的宅前,看见一位长得漂亮、衣着艳丽的少妇,同数十名女人随之而进入刘宅,这些女人都是田弘遇家的媳妇。她们中除了被刘宗敏占有的,其他都被营队长及其部属分占。有的明官为逃脱助饷、保全身家性命,竟以赠送美女来收买农民军领导人或下属将领。如明礼部侍郎杨汝成被夹一天,献出美婢、玉杯、金壶等物,送给农民军一名小军官王旗鼓,便被释放。《流寇志》,卷11,75页;参见《明季北略》,卷20,355页。这说明追赃者受赃,已乱了纪律。著名的耶稣会士汤若望曾被引见“二王爷”刘宗敏。他在第一个室间内看见明朝许多高级官员正在受刑拷问。刘宗敏见他来时,“登时就把屋内正在献技之女优、女伶驱至屋外”杨丙辰译、魏特著:《汤若望传》,第7章。。李自成、刘宗敏、牛金星等领导人尚且如此,其部下所为亦可想而知。农民军刚进北京城时,纪律尚好,但很快就变得败坏,往往到夜间,“兵丁斩门而入,掠金银奴女,民始苦之”《甲申纪事》。。

  陈圆圆之美,京中尽人皆知。刘宗敏据田弘遇宅,当然不能放过她,必搜求而后已。田弘遇下江南时,同时以重金买来陈圆圆、杨宛、顾寿等名妓。刘宗敏一入田宅,就把她们挟为己有。杨宛曾对人言:她与圆圆同时被宗敏所执。杨宛不甘心,化装成乞丐,携带田家幼女离京南下。到了南京近郊,遭到强盗污辱,抗拒不从而被杀害。朱彝尊:《静志居诗话》。陈圆圆、顾寿也与男优“私约”潜逃,但事行不密败露,刘宗敏大怒,将七名男优抓回一并处死,但顾寿已逃,刘宗敏没有抓到陈济生:《再生纪略》。,而陈圆圆“为刘宗敏所挟去,不知所往”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29。史传陈圆圆为李自成掳去,误。又,近世有否认刘宗敏掠圆圆之说,亦误。参见陈生玺:《陈圆圆事迹考》,载《南开史学》1981年,第2期。。吴梅村《圆圆曲》:“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恰是形象地道出了陈圆圆被劫的事实。

  李自成在向北京进军过程中,宣布“三年免征”,兵士又无固定军饷,皆靠没收和抄掠明室宗亲、勋戚,以及富豪、官僚的家产来维持财政开支。进京后,又继续以追赃的办法,抄官门之家和没收宫中储藏金银来获得财政来源。因此,士兵“皆资掳掠,其囊中多者五六百金,少者亦二三百金。”《甲申核真略》。农民军实行这一政策,大规模追赃派饷,毫无疑问,是对官僚地主阶级的沉重打击,它表现了广大农民对封建统治者的无比痛恨。当他们一进入北京,看到这些寄生虫的奢侈腐化的生活,其仇恨的怒火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对他们实行毫不留情地打击。从本质上说,这是农民革命性的自发的反映。

  但是,李自成把这种对封建统治者的仇恨和打击给扩大化了,不分主次,竟殃及一般富裕人家,甚至连平民也遭到抢劫,是完全错误的。虽然历史记载皆出自地主官僚及其文人之手,其中不无失实甚或污蔑之词,但仍能透露出农民军在北京的过火行动,触犯了士大夫阶层的根本利益,只能使农民政权陷于孤立。而抢财物、掠美女,也是不得民心的。农民军特别是他们的领袖们,过早地追求享乐,腐化了本身的战斗力,他们除了整天的追赃派饷,搜求财物,占女人,忙于登基大典的筹备,却不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处理。误了时间 和机会,以致招致迅速地覆亡。诚为可惜!严格地讲,农民军在北京所作所为,还停留在打家劫舍的低水平的斗争上。李自成等不像是一个创业之君,说他是一个只图痛快一时,而无远谋的草莽英雄也不算过分。难怪那些降农民军的官僚士大夫无不大失所望,后悔不该投向这个新政权,因而对农民军这个新政权不予支持。李自成、刘宗敏盲目蛮干,连吴三桂的家也给抄了,父母亲属都被拘禁,爱妾陈圆圆也被劫掠。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稍有点政治头脑的人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农民军严重伤害了三桂一家的切身利益,他当然不能置若罔闻。他出身行伍,是在同清(后金)的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一员骁将,他年岁正轻,血气刚烈,在君死、亲人蒙难、爱妾遭人凌辱的情况下,他怎能忍辱再投向李自成!同时,纷纷传来的农民军在京大规模追赃派饷、严刑拷索的消息,更使他望京师而却步,岂肯自投罗网,前去束手就擒。他本来就忠于明室,当世公认他对父母至孝,迫于形势,为保父母生命,不得不接受农民军的招降,而此刻父母遭难,爱妾被占,顿时把他的勉强投降的信念击得粉碎,想到国仇家恨,怒火中烧,他再也按捺不住对农民军的极端仇恨,对部下说:“我不忠不孝,尚何颜面立于天地间!”拔刀欲自刎。部将们急制止,说“将军何至此?吾辈当死战”!《国榷》,卷101,6071页。于是,他发誓“讨贼”,誓与农民军不两立!

  吴三桂降而复叛,是李自成、刘宗敏等人的非常错误的政策造成的一个严重恶果,而这个恶果又直接迅速地导致了李自成悲惨的结局。

  吴三桂怀着满腔愤怒,于四月四日突然返至山海关,向唐通部发动袭击。唐通受自成指使,曾给三桂写过招降信,“盛夸新主礼贤,啖以父子封侯”《流寇志》,卷11,178页。。虽然三桂没有回答他,却根本没料到三桂会中途变卦,毫无防备,仓促迎战,被吴军杀得人马几尽,仅剩八骑逃还北京。《国榷》,卷101,6909页;参见《平寇志》,卷10,235页。山海关重新被吴军占领。三桂率部返回关上,人们对这一事变都感到突然,不免惊惶。关城乡绅佘一元写诗记其事《临榆县志》,卷9,《舆地编·纪事》4,佘一元《叙旧事诗》。:

  吴帅旋关日,

  文武尽辞行。

  士女争骇窜,

  农商互震惊。

  二三绅儒辈,

  早晚共趋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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