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大传(下)

一、猜忌日深(3)


  查如龙写好血书,托付一个侍童送到三桂王府。他企图让人们都知道这封信,给三桂施加压力,造成迫使他不得不从之势。侍童到了昆明,却没有办法进王府,他徘徊了一阵。返回到寺庙,把信退给了查如龙。投书不成,他到了曲靖府,不慎犯了事,被知府李率祖拿获,所有伪造的信札和写给三桂的血书等都被查出。李率祖与三桂不和,得此物证甚是高兴。但见其书札稿中牵连各省官员,无一遗漏,就都给烧掉了,只留下血书,申报督抚,上达朝廷。李率祖不能不报告三桂,并把查如龙交给他处置。三桂命千总董三纲把查如龙押解进京。临行,查如龙大叫:“我死,你灭九族之日也不远了!”至京,朝廷以叛逆十恶不赦之罪判凌迟处死。刘献延:《广阳杂记》,卷4,178~179页。查如龙写血书,与三桂本无关系,但他使朝廷感到三桂的存在,总是一个祸根,因此疑忌更深。

  尽管三桂让出了一部分权力,朝廷对他的防范却日益明显。过去,凡三桂题请,兵部、吏部直至皇帝无不应允,大约从康熙五、六年之交开始,三桂题补各官,多不批准。此时,三桂安插在京师的心腹胡心水刚刚死去,“内外不相炤应”,使三桂失去了一个耳目,与京师的关系也陷入停顿状态。三桂的女婿、胡心水的侄儿胡国柱和重要谋臣、参赞机务的方光琛向三桂进言:“朝廷已怀疑王,王应当想个自全之计。”《平吴录》,4页。三桂以退为进,于康熙六年(1667年)五月上疏朝廷,自感“两目昏瞀,精力日减”,请求辞去总管云贵 两省事务。《清史稿·吴三桂传》,卷474,12842页。

  圣祖毫无挽留之意,马上批示:“王久镇疆。总理两省,勋劳茂著,倚毗方殷。览奏,知两目昏瞀,精力日销,皆因事繁过瘁,深轸朕怀。云贵两省事务,应作何管理,著该部(指吏部)议奏。”《清圣祖实录》,卷22,10页。

  刚亲政的康熙已作出明确的决断,原则上表示同意三桂的请求,他所要求吏部的,是三桂辞去云贵总管后,如何管理两省事务,要拿出具体方案。

  圣祖批示十二天后,五月三十日,吏部很快议定:“应将该藩(指三桂)所管各项事务,照各省例,责令该(两省)督、抚管理,其大小官,亦照各省例,臣部(吏部)题授。”圣祖当即批准。《清圣祖实录》,卷22,11页。

  到康熙六年,三桂已满55岁,论年龄还没到昏昏然的程度。数年后,他起兵叛乱,精神抖擞,满有劲头,与此时的他判若两人。显见,他说“两目昏瞀”,精力衰减不是心里话。圣祖和廷臣就来个顺水推舟,在对三桂的赞扬声中,批准了他的请求,趁机又把他的选任大小官员权收回吏部。三桂一看朝廷一意收他的权,干脆把选任武官的权也上缴。朝廷也不谦让,又一并收回。

  三桂辞总管云贵事,交回用人权,所剩权力无几,仅剩个高贵的亲王名号。他失去了大权,就成了食君禄无所事事的“闲王”了。

  一向热衷权力的吴三桂,一旦失去权力,心中怏怏不乐。他的部属却沉不住气了。方光琛等人着急地说:“王还不明白朝廷的意图吗?”久历朝事的三桂何尝不明白!可他能说什么呢?他只有沉默,闷闷不语罢了。《平吴录》,4页。

  到九月底,云贵总督卞三元、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琛忽然联合上奏,力陈三桂功劳,要求朝廷仍命三桂总管云贵事务。《清圣祖实录》,卷24,8页。

  本来,朝廷把三桂所掌管的权力归还云贵总督、巡抚、提督等文武将官,照理,他们应高兴,可是,他们却一反常理,居然不肯接受应得的权利,宁愿给三桂。三桂对此如何想,没有材料予以证明。但从他们跟三桂的密切关系,可以肯定,卞三元等人的举动是得到三桂的默认和鼓励的。朝廷既然把三桂总管权收回,怎么可能又还给他!皇帝已做出的决定,一般来说,做臣子的是不敢再另有要求的。卞三元等人的疏言有忤皇帝意旨,按说轻则受申斥,重则要丢官!出乎意料的是,圣祖没有动怒,特作解释:“该藩以精力日为销减奏请,故照所请允行。今地方已平,若令王复理事务,恐其过劳,以致精力大损。如边疆地方,遇有军机,王自应料理。”《清圣祖实录》,卷24,8页。

  圣祖的口气相当平和,丝毫也没有责备之意,解释也颇合情理,主要还是从爱护和关怀三桂出发,才批准了他的请求的。圣祖还采取灵活的变通办法,如遇有军事,仍由三桂“料理”,这等于授予三桂临时用兵的权力。圣祖很明智,因为他没有必要,至少在此刻无须激化和加剧矛盾,使三桂与朝廷离心离德,这不符合朝廷的根本利益。圣祖的一番温言细语,卞三元等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三桂自请辞总管等权,朝廷迅速照准,实际是削去他在云贵的军政大权,圣祖和他的心腹大臣也担心引起三桂的怀疑,便马上进行安抚。康熙七年(1668年)正月,提升三桂的儿子和硕额驸吴应熊为少傅兼太子太傅。为显示皇恩浩荡,一视同仁,同时还提升已故靖南王耿仲明的孙子耿聚忠、耿昭忠及平南王尚可喜三子尚之隆为太子少师。《清圣祖实录》,卷25,10页。相比之下,吴应熊的爵位仍高于耿聚忠等三人,这向三桂明确暗示,朝廷对他们父子恩遇独厚。朝廷在提升应熊爵位后,约于康熙八、九年之交,命他赴云南探望父亲三桂,又一次表示出朝廷对他关怀备至。《清史稿·吴三桂传》,卷474,12842页。命应熊出京探病,足以安慰三桂。在这方面,朝廷既显出胸怀大度,符合人之常情,还不透露其怀疑,仍然信赖如常。三桂也知趣,于康熙九年八月初给朝廷奏报:八月二十六日,“仍遣吴应熊自滇赴京”。《清圣祖实录》,卷34,8页。应熊探病后,三桂不敢多留儿子,很痛快地打发他回北京,表示出他对朝廷的不变的忠心。

  三桂辞去云贵总管后,已无多少事可干,仅据《清圣祖实录》,自康熙六年辞去云贵总管后,《实录》极少载三桂事,而直接记录几乎绝无。由此可见,三桂政事已大为减少,军事活动也基本停止。差不多每天跟自己的侄儿、女婿等至亲靠近的人在一起宴乐。闲来无事,就跟他们到“箭道”演武场较射比箭。远处悬一铁甲为目标,凡箭能射中、穿透铁甲的,“罪函人”;箭矢弯曲而不能穿透铁甲的,“罪矢人”。后又改为赏赐。此事被朝廷知道(显见朝廷密切注视三桂的一举一动),圣祖就派侍卫吴丹前去昆明,携带弓箭数千副,代表朝廷,赏赐给三桂的将士。三桂陈兵于校场,率左右梅勒、固山、章京等将领,接受赏赐,遥向圣祖谢恩。仪式举行完毕,三桂陪同吴丹检阅将士,比射箭法。多谋的吴三桂隐匿精壮将士,专派老的上场比射。吴丹回京复命,报告了他对三桂的考察,朝廷对三桂的疑虑稍为减轻。《平吴录》,5页。

  康熙十一年(1672年),三桂满60岁,举行大寿庆典。应熊同他的爱妻及其子世璠一同来昆明祝寿。三桂非常高兴,悄悄对方光琛等人说:“可见朝廷不疑我,你们都要谨慎些。”《平吴录》,5页。

  朝廷与三桂互相猜疑,也是难免之事。朝廷虑三桂势大,与它分庭抗礼,威胁皇权;三桂一心世守云南,疑朝廷不履行诺言,惟恐撤其藩地。自云南安定后,彼此猜忌日益加深, 但双方都很谨慎,尽量消除对方对自己的怀疑。从朝廷方面说,鉴于历代教训,它不会贸然行动,挑起纷争,激化矛盾,这不符合以圣祖为首的统治集团的愿望。从三桂方面说,他也不愿意跟朝廷决裂,而决裂就意味着战争,这同样不符合三桂的根本利益。双方都想避免矛盾加深,也各自做出一定努力,企图缓和气氛。所以,双方的猜疑也时强时弱。但是,三桂以及尚可喜、耿精忠三藩的“独立王国”与清朝中央日益加强的专制体制之间有着无法克服的矛盾。从满汉关系来看,在广大汉人特别是在士大夫阶层,对满族贵族的统治还不是心甘情愿的,民族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清朝统治者自知是一个少数民族统治有数千年文化积累的广大汉人,时时存有临渊履冰之虑,尤其是三个汉人异姓王占地如此广大,兵力如此厚实,资财如此雄厚,清朝统治者无论如何都不能高枕无忧,它已把三藩问题看成是一个隐患,因而高度警惕,密切注视他们的举动。它对“三王”种种优待,意在笼络,采取不断加恩,不断晋爵,乃至联姻,都是为了稳住他们,一旦时机成熟,它还是要撤藩,以求一劳永逸地从根本上消除隐患。这就是说,从主观上看,朝廷也不愿三藩永久地存在下去。因此,三桂等三藩跟朝廷的矛盾是不能消除的,双方的破裂,仅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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