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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二、“阳谋”

  20天后,6月8日起,《人民日报》论调公开转弯,接连发了一系列批评知识分子鸣放的社论:《这是为什么?》《工人阶级说话》等。

  6月22日的社论《不平常的春天》说:“在目前的争论中,有些人难免又会想到天气的寒暖,虽然立场之说还不能人人同意,但是立场不同,政治气候的寒暖之感也不同,这却是一个客观事实。在我们社会主义者看来,目前的天气确确实实是一个大好春光的艳阳天。”

  《早春天气》一文被称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的信号弹”。7月14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费孝通的检讨《向人民伏罪》。但检讨并没有使他逃过劫难,他还是被划成右派,直至1972年他才离开去劳改的‘五七’干校,回到中央民族学院。“原本胖得有两个下巴的他,此时双颊如同刀削一样清瘦”(摘自叶永烈《反右派始末》一书)。

  1957年7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文中论述道:“文汇报在春季里执行民盟中央反共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方针,向无产阶级举行了猖狂的进攻,和共产党的方针背道而驰。其方针是整垮共产党,造出天下大乱,以便取而代之,真是“帮党整风”吗?假的,真正是一场欺骗。在一个时期内不登或少登正面意见,对错误意见不作反批评,是错了吗?本报及一切党报,在五月八日至六月七日这个时期,执行了中共中央的指示,正是这样做的。其目的是让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大鸣大放”,让毒草大长特长,使人民看见,大吃一惊,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些东西,以便动手歼灭这些丑类。就是说,共产党看出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这一场斗争是不可避免的。让资产阶级发动及其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发动这一场战争,报纸在一个时期内,不登或少登正面意见,对资产阶级反动右派的猖狂进攻不予回击,一切整风的机关学校的党组织,对于这种猖狂进攻在一个时期内也一概不予回击,使群众看得清清楚楚,什么人的所谓批评是善意的,什么人的批评是恶意的,从而聚集力量,等待时机,实行反击。有人说,这是阴谋。我们说,这是阳谋。因为事先告诉了敌人,牛鬼蛇神只有让他们出笼,才好歼灭它们,毒草只有让他们出土。才便于锄掉。”

  批判《文汇报》的同时,其社外编委--傅雷也被批判。傅雷自认为解放前“是一个糊涂思想的普通人民,属于中间分子”,他的这种自我分析遭到驳斥,说他是‘亲美反共’,傅雷不检讨,他说:“人格比任何东西都可贵,我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我无法作那样的‘深刻检查’!”1958年“反右补课”,傅雷被戴上‘右派’帽子。他的儿子傅聪从波兰转道英国学习音乐,成了“叛国投敌分子”,又牵连了傅雷。在文化大革命中,傅雷受到抄家和批斗,他不堪凌辱,于1966年9月3日凌晨和夫人双双上吊在上海家中,离开了这个他曾经付出全部热爱的世界,年仅58岁。他曾将毕生的精力,凝固在十五卷《傅雷译文集》中,约五百万字,架起中法之间的文学桥梁,永存人世。感人至深的是他译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长达百万言,他从1936年开译,花费三年功夫,五十年代,又花费两年时间重译这部名著。他曾说:“译者要以艺术修养为根本:无敏感之心灵,无热烈之同情,无适当之鉴赏能力,无相当之社会经验,无充分之常识(即所谓杂学)势难彻底理解原作,即或理解,亦未为能深切领悟。”这位中国翻译界一代巨匠,曾在给儿子傅聪的家书中是那样的盛赞毛主席的整风动员报告,可他的后果却是这样。我可怜的祖国,你怎么就无能佑护你的儿女?以至许多优秀人才无辜泯灭!

  我这个党内的小知识分子居然也被当成“蛇”引出来了,哀哉!

  三、大字报点燃火焰

  凡是有良心的人一定都希望社会的现状能够改善。但是不幸,事实却不是这样。(萧伯纳)

  5月,这个向来红火的月份,4月27日中共中央发出整风的通知,接着1957年5月4日发出关于党外人士帮助整风的指示,并组织各种动员会。人们,尤其是知识分子,爱国热情沸腾。写文章、发议论,给以往的运动,给各方面工作,甚至给党政机关、本单位、以及个别领导提意见和建议,本着毛主席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教导,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于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声浪滚滚的讲演,首先在有着五四革命传统的高等学校开展起来。

  五月的一天,我随查汝强和他的老友乘单位小汽车去了北大、人大等大学。只见满墙大字报,还有海德公园似的自由论坛。每篇大字报,每个讲演都举起民主、法制的旗帜,尤其是人民大学法律系女大学生林希翎的讲演,对封建社会留给新中国的专制、等级、腐化等各种残余毒素进行毫不留情的清算。这一趟走马观花,使我很兴奋,真希望新中国能通过此次整风,将几千年遗留下的陈旧垃圾涤荡干净。

  在返回的路上,老查和他的两位老友高谈阔论。他们谈论着思想界各种动态,他们不搭理我,我插不上嘴。他的这两位老友在地下斗争中,一个是他的上级,一个是他的下级,此时的地位一个比查高,一个是同级,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的知识型的中层领导干部,他们哪会把我一个普通的党员放在眼里,年纪又小又不是搞政治或哲学的。可是我从来认为自己是有独立见解的人,因此忍不住地说:“人民大学的那个女学生林希翎的讲演太好了,她说得对,中国还没有真正实现民主。”老查瞪了我一眼说:“不要瞎说。”我反驳道:“怎么是瞎说?每次选人民代表,都是内定好了,只要群众画圈圈......”查打断我的话说:“领导推荐是有人民性的。”我不服地反驳道:“可人民不认识他们,再有她说的肃反扩大化也是事实呀!”老查说:“你呀!水平太低了。”一句话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尊心。还想和查辩论,可老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和老友说话。我感到委屈也很不服气,但也只得暂时沉默。现在看来老查也没有说错,我当时是‘水平’太低了。所谓‘水平’,在政治中就是要善于识风向,也就是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时我哪懂这个,就是掰开揉碎地和我讲,我也不会接受的,我自认为是真理就应该坚持,这种认死理的性格,正是以后对我的批判不断加温的原因之一。

  四、参加市文联鸣放会

  春末,位于北京王府井南头霞公府内的市文联小院,树绿花红,一片雅静。可会议室内,言辞激烈,气氛不断升温。‘点火’的正是我所在的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曾平,他在市文艺界做了鸣放的动员报告,接着添柴加薪的是文联秘书长田家的报告。文联的专业作家和刊物编辑都纷纷响应党号召‘鸣放’。我被曾平派到文联参加鸣放会、蹲点了解情况。会开了四、五天后,议题由务虚到务实。一位叫施白芜的老作家,颤巍巍地将他虚胖的身躯从坐位上竖起,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条有着陈旧血迹的手帕,声嘶力竭地嚷道:“你们看!这就是1955年反胡风和肃反运动时,逼得我吐血的那条手帕。硬说我是胡风反革命分子,是国民党特务,没有凭据,非逼我承认,不承认,就向我吐唾沫,逼得我当场吐血。查来查去,没查出证据,就把我抓进监狱......”说到此处声泪俱下:“虽然后来把我放出来了,可深深伤害了我的心。我希望领导在这次运动中能真像动员报告中说的:“要大胆提意见,不打棍子,不抓辫子。”希望对我这次提的意见真正采取‘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态度,总结肃反运动的经验教训,团结大家建设新中国。”转而他充满深情地说地“党的整风运动像春风吹绿了大地,苏醒了我们冻僵的心,我们要把心里话说给党听,向亲爱的母亲进点忠言,这也是我们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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