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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反摩擦

  日军攻陷武汉、广州以后,停止了对正面战场的战略进攻,采取了新的侵华方针:对国民党以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而逐渐转移兵力来对付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和抗日武装。大力培植汉奸、特务势力,扩大伪组织,扩充伪军,推行所谓“以华制华”政策,千方百计地破坏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分裂我根据地内部的团结,并积极配合国民党反动派及其军队向我进攻。与此同时,国民党反动派也加紧了反共活动。抗战开始,他们在日寇进攻面前不抵抗,望风而逃,当我在敌后创建了根据地之后,他们却妄想从我们党领导的抗日人民手里夺回政权,恢复它的反动统治,阻挠和破坏我根据地抗日民主事业的发展。

  一九三八年秋,国民党抬出了早已不存在的河北省政府招牌,委任鹿钟麟为河北省主席,张荫梧为省民政厅长,成立所谓冀察战区,目的是分割和瓦解我们抗日根据地。

  鹿钟麟是定县小鹿庄人。在大革命时期,曾有一段同共产党合作的历史。那时,他在冯玉祥部队任职,与李大钊建立过关系,有过依靠共产党的想法。大革命失败后,他投入了国民党的怀抱。鹿钟麟这个人非常迷信,来河北省带着算卦的师爷,一举一动都要占卜。当时冀中军区和冀中行署驻在安平黄城,算卦师爷就对鹿钟麟说:“黄城乃皇上所居之地,你住的地方得压过它。”于是选来选去选择了冀县叫金家寨的村子,认为“金”字比“黄”字更光亮。其实这个村子又小又穷,连他住的房子都不好找,只图“金”字能压住“黄”字。刘伯承同志在威县冀南行署召开的参议会上讲过:鹿钟麟给一二九师下过命令,一定要把巨鹿县城守住,不能让敌人占领。巨鹿县城离日军控制下的平汉铁路不过百里,日军正在依据平汉铁路向巨鹿城进攻。一二九师认为八路军打的是游击战,没有重武器,如果死守巨鹿城定会造成巨大的伤亡,而且在战略上并没有多大意义。鹿钟麟却执意要一二九师死守。一二九师在巨鹿城坚守了一天一夜,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为避免过大的伤亡,主动撤退了。鹿钟麟十分不满。当时还不理解鹿钟麟为什么非要一二九师死守巨鹿不可,后来才知道他的算卦师爷说,鹿钟麟来河北省不利,大将怕犯地名,河北省有四鹿,巨鹿、束鹿、获鹿、涿鹿,对鹿钟麟都不利。他回河北后,撤换民主县长遭到人民群众的反对,首先发生在束鹿县。鹿钟麟要委派辛集的区长、国民党员当束鹿县县长。这个区长在日军占据辛集镇时,当过汉奸维持会长,有恶迹,群众不许鹿钟麟换县长,给顶了回去。鹿钟麟便认为“束鹿束鹿”,把“鹿”束缚住了。当时获鹿、涿鹿已经被日本占领了,所以鹿钟麟说:“只剩下一个巨鹿了,再叫日本占了去,那我就在河北省无容身之地了。”所以,他逼着一二九师死守巨鹿城。一二九师当然不肯做这种无谓的牺牲,所以鹿钟麟对一二九师非常不满。由此可见,鹿钟麟迷信到了何等程度。后来听说日军九路围攻冀南时,鹿钟麟被日军追得人困马乏,日暮途穷。一天晚上到了清河县段芦头镇,鹿钟麟一打听村名叫“断鹿头”,吓得连连嚷叫,“走!走!赶快离开这个不祥之地。”接着就钻进了太行山,再也不敢下山。

  张荫梧早年就读于保定军官学校,毕业后去山西阎锡山那里。军阀混战时,奉军沿平汉铁路溃退,阎锡山出娘子关截击,张荫梧打先锋,乘胜直克北平,被阎锡山委任为北平市长。张荫梧是个野心家,历来高傲自负,他和晋军将领多有不和,不久即被撤掉北平市长职务。阎锡山、冯玉祥与蒋介石在中原混战失败,阎锡山退回山西。张荫梧回不去了,留在河北,成了失意军阀,回到了他的家乡博野县,打着十七、十八世纪颜习斋、李恕谷学派的旗号,在颜习斋的故里北杨村,办起了四存中学,是以颜、李学说中存志、存仁、存性、存学这四存而命名。他以此为据点,发展私人势力,企图东山再起,并以博野、蠡县、安国、安平等六个县为地盘,实行“自治”,称王称霸,委任县长,安置爪牙,搜刮民脂民膏。他还接任了天津河北省立民众教育实验学校校长,不久将该校迁至博野北杨村与四存中学合并在一起。后来,他又将博野、安国、唐县、定县、新乐、安平、深泽等县的简易师范合并为联立师范,也迁入北杨村。“七七”事变后,张荫梧假借第一战区委员长保定行营民训处的名义,以他所办的四存中学等几个学校的学生为中、下层骨干,开始组建河北民军,企图骗取民族英雄的称号。这个名称的来历是,明末高阳县有个民族英雄孙承宗,在河北省成立民军,坚决抵抗清军,最后全家被屠杀。高阳县南关原来有孙承宗的庙宇,东街有他的牌坊。

  平津沦陷后,张荫梧为了保存生命财产和他培植的势力,带着一批四存中学的学生和一部分保卫团武装,携家小细软黄金银元席卷南逃。顺平汉路到磁县向西进入彭城镇,南渡漳河,经林县再沿太行山到达山西陵川县。他在溃退的路上,假借民训处奉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命令,收编散兵游勇,并从西安、郑州、武汉等地招来几百名流亡学生,编为干部教导队,进行训练,以便扩大河北民军,张荫梧任总指挥。他打着抗日的旗号,根本就不抗日,是以抗日为名,扩大他的势力。

  张荫梧和鹿钟麟之间有矛盾,他认为河北省主席轮不到鹿钟麟的头上,曾经一气之下跑到武汉要求见蒋介石。先后三次求见,蒋介石三次拒见。张荫梧也非常迷信,他在蒋介石那里碰一次钉子,就算一次卦,批一次八字,抽一次签,并且把每一次算卦抽签的内容都记在他的日记上。张荫梧连着三次求见蒋介石均遭拒绝,非常恼怒,又无可奈何。正要离开武汉,他忽然受到陈诚召见。张荫梧和陈诚在保定军官学校是同学。接着又受蒋介石赐见十分钟。随后张荫梧被委任为河北省三青团总干事长兼任民政厅长。之后,因争地盘委任县长和鹿钟麟的矛盾非常尖锐。

  一九三八年九月底,冀中军区驻在蠡县附近。这时,邱立亭以冀察战区司令长官鹿钟麟代表的名义,经冀南行署主任杨秀峰(兼统战部长)介绍,到冀中区党委黄敬处来见我。邱立亭曾是我在东北讲武堂的同学,他对我讲,鹿钟麟派他来与我商谈有关冀察战区统一作战指挥的问题。我当时对他说,我是晋察冀军区的冀中军区司令员,又是八路军第三纵队司令员,归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指挥,聂司令员说了算,我无权决定。冀察战区的作战指挥,必须首先经过晋察冀军区,否则就不能接受。就这样,把他顶回去了。晚上,邱立亭又到我的住处看我。他先问了我留在冀中的经过,又对我讲,蒋介石可以委任我一个军长,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饷有饷。我对他说,蒋介石是什么人?张学良大仁大义送蒋介石回去,倒被蒋介石扣起来。直到现在抗战了,还不放出来。你也是张学良的学生,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我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后来,他竟当着我的面骂起共产党来了,说共产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等。当时,我一听就火了,站起来拍着桌子骂道:“混蛋!敢当着我的面骂共产党,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说着,将他撵出屋去。

  第二天,我向黄敬、孙志远同志汇报了邱立亭与我谈话的经过。黄敬批评了我,说我不应该骂邱立亭,还要搞统一战线嘛!他说他的,你不同意就婉言拒绝,送走他了事,何必骂他。

  事后,我请邱立亭吃了一顿饭,就送他回冀南去了。

  十月间,鹿钟麟又通过杨秀峰找黄敬,要我到南宫与他谈判,商谈河北省政权“统一”问题。他当时是冀察战区司令、河北省主席,我那时是冀中行署的主任。鹿钟麟找我就是要搞所谓“统一政令”。事先,我与黄敬商定了谈判原则,即我们冀中行署是受晋察冀边区政府领导的,不能直接接受河北省政府的政令。如果要统一政令,得经晋察冀边区政府同意,我们无权决定。

  我去冀南时,正是冀中抗战的黄金时代,可以自由走来走去。我先乘汽车,后改为骑马,到了南宫。首先,我在一二九师见到了徐向前同志,就住在他那里。还见到了刘伯承、朱瑞、宋任穷、杨秀峰等同志,并向他们谈了准备与鹿钟麟谈判的方针。

  第二天,鹿钟麟约我到他的省政府去谈判。参加会谈的有他省政府的各厅长、秘书长、办公厅主任等,架势很大。这些人中我只知道张荫梧,其他人都不认识。另外,申伯纯同志也参加了,当时他在鹿钟麟的省政府里工作,每次会谈后,他都把鹿钟麟的反应和对策及时通报给我们。

  会谈时,鹿钟麟首先提出,统一河北省的政令,要给冀中各县的县长加委,并要发公文到各县去。我对他说,我这个行署主任是晋察冀边区政府委任的,我得听晋察冀边区政府的。你想向冀中各县发委任和公文,得首先统一发给我,我再向晋察冀边区政府请示如何处理。我说完以后,鹿钟麟未答言,他的那些厅长、主任们在旁帮腔,其中张荫梧发言最多,也最猖狂。张荫梧当时是河北民军总司令,此人很狂妄,自我吹嘘为“南蒋北张”。他在会上叫嚷,不但“政令要统一”,军队也应“统一”,不能搞封建割据。还说他在冀中留有民军,他还要带部队回到冀中去。我驳斥他说:“日本鬼子来了,你们丢下人民,丢下大好河山,都跑了。你是河北民军司令,跑到太行山去干什么?现在冀中人民从日军手里收复了失地,要说割据也是人民从日军那里割来的。你们要想从人民手里收复失地,冀中人民决不答应!”我正告张荫梧:“你如果一定要来冀中,就必须服从冀中军区的统一指挥,叫你到哪儿,你就到哪儿。我对你和冀中的其他部队可以一视同仁,但随便闯入冀中不行!你随便闯入冀中,后果由你自己负责。”当场把张荫梧顶回去了。这时,我看鹿钟麟面露喜色,说明他们之间有矛盾,张荫梧想取代鹿钟麟,自己当河北省主席,鹿钟麟也早已对张荫梧不满。看到我顶了张荫梧,鹿钟麟很高兴,最后他打圆场说,今天谈政权问题,不谈军事。上午的会谈就这样结束了。

  第三天,鹿钟麟以请我吃饭为名,约我个别谈话。这一回,他就不再讲统一问题了,而是大谈他以前和红军有关系,他和共产党是老朋友等等。他知道我原是东北军的,又讲他和李烈钧在南京组织军事法庭审判张学良的情景,说张学良在审讯时,神色自若,侃侃而谈,顶得李烈钧无言以对,草草收场。他想通过说这些和我拉交情,套近乎。饭后,他又对我说,他家在定县小鹿庄,家中有弟弟,请多多照顾。我说,尽量照顾吧。就此结束了这次会谈。后来,申伯纯告诉我,鹿钟麟说:“看来吕正操是共产党,不要再想打什么主意了。”

  十一月间,张荫梧要到冀中博野来。先派他的副司令王长江、政治部主任张存实(共产党员)到冀中来接洽。他们对我讲,张荫梧要以河北民军总司令的名义,带他的三个主力团到冀中博野和张仲翰的博野民军会合。我和王平、孙志远商量后,答复他们说,张荫梧要来可以,但是一定要由我们安排他的驻地和供给,行动要由冀中军区统一指挥。张荫梧随便到博野去,那不行!我让王长江电告张荫梧,未经商定以前,不能到冀中来,否则造成严重后果,由他自己负责。

  之后,张存实又单独找我和孙志远说,张荫梧野心很大,一切组织和行动都模仿蒋介石,以“南蒋北张”自命。他这次来冀中是想抢占地盘,幻想利用他过去的影响扩大实力。张存实同志又向我介绍了张荫梧部队的情况。张荫梧只有三个主力团,自称“核心团”,兵是在太行收容的国民党的溃兵散勇,下级军官多是张荫梧在博野办的四存中学的学生。另外,张存实同志还谈到王长江和张荫梧之间也有矛盾。王长江是保定军校的,有民族感,主张抗日。于是,我和孙志远就找王长江谈,对他讲明,张荫梧要来抢地盘,向人民收复失地,是决不能允许的。要来抗战,就必须接受冀中军区统一指挥,否则不准来,来了对抗战不利。王长江也明知道张荫梧是来争地盘、扩大实力的,于抗战不利,就答应转告张荫梧,未接洽好,暂不要来。并向我表示,如果张荫梧一定要来搞摩擦,他王长江也站在冀中人民一边,反对张荫梧。

  十二月初,张荫梧亲自率领他的三个核心团向博野进犯,并在我二分区制造摩擦。我军被迫自卫,军区命令二分区:如果他们先打第一枪,就坚决消灭之。二分区火速从保定南与定县东调来所属部队,把河北民军全部包围,自拂晓打响后,很快就解决了战斗。全部消灭了张荫梧的三个核心团,其中大部分是放下武器或起义。张荫梧远离前线,闻讯后落荒南逃,路经深县,袭击我八路军驻深县的后方机关和留守人员,残杀抗日干部和战士四百余人,造成“深县惨案”,冀中人民对此非常愤慨。张荫梧带着一二百人逃回冀南,文件、笔记本等均被我缴获。

  张荫梧后来到了重庆,向蒋介石告我们破坏统一战线。国民党就以第一战区的名义派了个姓范的来调查,到处乱窜。区党委让王林招待他。这家伙活动能量相当大,当王林拿出张荫梧让张仲翰发动博野事变的电报给他看,说张荫梧趁日本进攻之时发动博野事变,这就等于给日本做内线。这个姓范的替张荫梧辩护说,这是张荫梧估计冀中吕正操部不能支持,趁机来收复失地的。王林又拿出张荫梧指令柴恩波投降日本“曲线救国”的密电叫他看,他又狡辩地说,他听说张荫梧的电台、机要人员、密电本、机要秘书都被我们弄去了,造个假的很容易。王林又拿出张荫梧的日记来证明,姓范的一看就没词儿了,为了找个台阶下,忙说张荫梧竟做出这样的事来,那太可惜了。

  消灭了张荫梧的部队以后,我们就利用“第一战区游击第一支队”的牌子,向蒋介石、第一战区、十八集团军总部、重庆东北救亡总会发电,向全国通电,说明张荫梧袭击我部队,杀害我们的干部,企图吞并游击第一支队,抢占地盘,破坏抗战。那时,我们还没有和国民党正面摩擦,为了照顾国共合作统一战线关系,说明消灭张荫梧这一仗是张荫梧挑起的。最后,程潜给我来个电报,要我“顾全大局”,表示指责。我们未予理睬。之后,张荫梧经鹿钟麟又派邱立亭来冀中找我说情,归还张荫梧的民军,我当即慷慨答应。但王长江、张存实坚决要留在冀中,无人统领,需再派人来才能带走。实际上张荫梧也不可能再派人来,此事也就再无下文。

  军区命令张存实、王长江把起义人员编成了两个团,即开赴河间三十里铺一带,一面整训,一面打游击,部队政治质量有所提高。以后把这支队伍改为冀中民军,司令员王长江,副司令员张存实,政治主任边冠三。王长江代表冀中民军全体人员正式通电张荫梧,完全脱离河北民军。一九三九年五六月间,冀中民军和一二○师特务团先遣支队,合编为民众抗日自卫军,王长江为司令员,张存实为副司令员,刘子奇为政治委员。同年十二月,民众抗日自卫军和挺进支队合编为冀中军区警备旅,旅长王长江,副旅长张存实,旷伏兆任政委。又给了张仲翰一些干部,让他另组津南自卫军,以后拨归一二○师三五九旅建制。三根据地的巩固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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