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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扫荡”兴县的一股敌人到了城东郊的桥边,眼巴巴地望着不敢走。在前边带路的是个伪区长,因为先前曾在桥边吃过亏,不敢从桥上过,他发现离桥不远的河里摆有过河的石头,便由踏石上面过去。走了一会,索性跳到水里去。后面的敌人跟着踏在石头上过,走到中途,河里的踏石突然也炸了,死伤了三个日本兵。尚未过河的敌人在后面同声大骂伪区长:“你的良心的坏了,你知道地雷的有,你不走的?”敌人瞄准一枪,就把伪区长打死了。

  敌人从兴县沿蔚汾河北岸退走时,一出二十里铺村口,见是一条平坦宽展的公路,怕有地雷,赶忙改走河的南岸。眼前本来有座便桥,都不敢过,伪军都由水里过去。有几个日本兵跑到河水里,试试水实在太冷,就从桥下边的踏石上面过,踏响了地雷,几个敌人被炸飞了。后来的敌人卧倒在河水里,过了老半天才冻得颤抖着站起来。从此每逢过桥、走踏石,敌人就逼迫伪军前面走。伪军都心怀不满,彼此警告说:“小心不要坐了飞机,一坐飞机又要洗澡了。”

  地雷战不但大量地杀伤了敌人,而且在心理上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静乐城敌军参加“扫荡”的有四百个,活着回去的只有一百来个,仅剩四分之一。十月二十八日沿忻(县)静(乐)公路开向忻县的十八辆汽车,都装满了日军的死尸。敌人在这些汽车上捆绑十五个化装成我军的伪军,一路吹牛皮说是“俘来的八路军”。但是当地群众和据点的伪军、伪组织人员,都认得这些人是忻县伪保安队的士兵。

  边区民兵地雷战中创造了很多奇迹,“地雷进攻”尤其是地雷战术上的一大发展。开始地雷只是埋在村口、门口与埋藏东西的地方,叫作“看家雷”,基本上是防御性质的。后来民兵在战斗中细心研究,使地雷与各种武器相结合,造成雷群的进攻阵地或防御阵地,威力就更大了。

  一九四四年九月二十八日,东村敌二百七十余,带着牲口到静乐县抢粮。敌人刚走五里路,就被民兵诱进预先安排好的地雷阵中,炸死炸伤一个敌军军官和五个士兵。敌人提心吊胆地好容易走到我第三区周家掌、大芦则,以为可以逃脱危险,不料又中了三个村庄民兵的埋伏,地雷和手榴弹、步枪一齐响,打得敌军人马乱作一团。等敌人逃到朝家沟村口时,民兵英雄尤美富埋的拉火地雷又炸了,浓烟笼罩了全村,接着预伏在朝家沟山上和对面小豆梁的民兵也用步枪向敌人射击。到处是地雷,到处是民兵,逼得敌人寸步难行,只好在朝家沟宿营。敌人又累又饥,进村还没驻定,周围三个村的民兵都一齐摸进村来,弄得敌人整夜不得安宁。次日天还没亮,便抬着伤兵悄悄地溜走。敌人害怕踏上地雷,特地在部队前面赶着一匹马探路。行经岔上村的时候,踏着一颗地雷没有响,敌人气愤地把地雷挖出来,打算抬回据点里面去。不料下山时地雷滑落在地上,把两个抬地雷的敌兵炸死,这次敌人一颗粮也没有抢到手,反而死伤了十八名。

  塞北民兵英雄尹茂仁率领的民兵战斗队,在反“扫荡”中曾经背上绳子和地雷积极追击敌人,在敌人行列空隙中间,迎头截住,轰击敌人,用踏雷和用二百八十丈长的绳子的拉雷布成进攻阵地,一次炸死敌军二十余人。

  一九四四年十月间的反“扫荡”战役期间,兴县民兵郭根基曾经使用过一种“活地雷”,在敌人逼近村庄时,翻山越岭,在村庄周围的大道上都埋上地雷,敌人接连被炸,便离开了大路。看见敌人绕道走小路,便把埋在大路上的地雷迅速刨出,埋到敌人要走的小路上。又一次,敌人突然到了郭根基民兵中队的村口,来不及埋地雷,他们便赶快把踏雷板和地雷塞在路边的马莲草丛中,系上一根较长的拉雷绳子,缚在紧靠大路的马莲草上。结果敌人走进草丛,踏响了一颗地雷,炸死两个士兵,吓得敌人赶快逃走了。

  边区军民积极打击敌人,民兵曾在东村、普明、岚县地区布置了一条四十多里长的封锁区。他们派出十几个爆炸组,在这一带积极活动,在最初十天内,就用地雷炸死敌人七十多名。民兵英雄翟白小带领的爆破组,用雷网堵住了东村据点的西寨门。三月二十日,东村驻敌五十余出村活动,刚出西门就被地雷炸死四人。走到任家庄,又被地雷炸死四人和两只骆驼。隔一天,东村驻敌出来与岚县出扰敌军在清水河村会哨时,为了避开地雷的轰击,在路上故意挑拣满是稀泥巴的地方前进,还是踏中岚县第三区民兵埋的地雷,被炸死一名、炸伤二名。我军侦察员刘正、朱四杰,有一天在东村据点东寨门口埋了一颗重十二斤的大号地雷,把敌军五人一起炸飞。三月三十日,敌军汽车十九辆由东村开往静乐,为防我军和民兵袭击,特地派出八十余名轻装部队在公路两侧伴同汽车前进,还派出三十余名工兵,走在汽车前面一百米处细心搜索,让汽车在后面以每小时两公里的速度跟进。结果还是被民兵埋的地雷炸翻数次,炸毁汽车多辆。老百姓都兴奋地说:“八路军真好,不但帮助穷人翻身,而且还帮助日本鬼子的汽车翻身哩。”一路上汽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了大半天才到岚县城。有些老百姓讥笑说:“狗日的,还不如老子的牛车走得快!”敌人每次行军,队伍前头都有一些工兵,地雷炸处,总是他们先倒霉。一九四四年冬,敌人“扫荡”时,光在临县白文、窑头几处,敌人就杀死了自己的七个工兵。因为工兵没有“拿”住地雷,并且自己没有挨炸,而炸了后边的队伍。白文、窑头爆炸的七颗地雷,炸死炸伤敌人四十多名。

  敌人虽然吃地雷的亏非常多,但是他们对付地雷的办法却很少。一九四四年,有一次汾(阳)离(石)公路沿线的敌人出扰,走进民兵的地雷阵。民兵在山头上拉绳子,不巧,绳子断了,地雷没有响。敌人听见绳子拉断的声音和民兵低声骂“娘”的声音,就停下来东找西找,发现了拉断的绳头,顺着这条绳子头去找地雷,不料却踩响了地下的踏雷,拉雷和整个“连环雷区”也都炸了,敌人被炸倒了十几个,民兵在山头笑着说:“这叫做自拉自炸。”

  敌军中普遍设了工兵,专门起我地雷。有几颗被起走,民兵马上想出很多新办法,从单个踏板雷发展到数个踏板雷区,从铁雷发展到瓷雷。民兵李树禄的地雷被刨走了一个,他气愤地说:“好,索性让你刨。”他又埋了一颗,上边下边安了两个爆发管,故意把爆发管的头露在外面。敌人看见了,命令伪军去挖,结果炸倒了八个。

  直到抗战胜利,敌人也没有找到什么对付爆破的有效方法。

  福尔曼在《来自红色中国的报告》一书中,曾记述晋绥边区开展地雷战的情景:

  围困日本人的一个常用方法,便是在据点附近安放成百上千个地雷。有一个村庄由于这一方法运用得很成功,以致他们坚信自己摆脱了邻近据点的威胁。据点的四周是一个密布地雷的战场,民兵昼夜巡逻,防止日本人突然袭击。日本人虽然迫切需要水,但是却不能出来取水。福尔曼到达该地时,据点已经被围困二十天了。他问村民,他们是否愿意军队留下来帮助他们攻下那个据点。他们回答:“不,我们自己可以处理它。”十天之后,他们攻下了那个被包围的据点,疲惫的守军没有什么抵抗,一半被击毙,另一半投降了。

  福尔曼说这个村庄是他曾经见到过的最有战斗力的一个。每一条大路,每一条荒野的山路,都周密地布上地雷。地雷不仅布置在荒野的山路上,甚至小心翼翼的日军可能要走的田野上也布有地雷。警戒日本人可能增援的一种办法,就是在每一颗地雷的上方插有警告的标记牌,敌人接近时,将标记牌撤走。当你骑着马小心地曲折而行,进出于插有标记牌的地雷之间的时候,你一定不寒而栗,有一种恐惧的感觉。你希望他们不会弄错了标记!

  连村里的街道也布了地雷。村里人毫不经心地随意走着,好像忘记了脚下的致死之物。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种武器——或者背上挂着一枝来复枪,或在屁股后面挂一颗手榴弹。这种携带武器的习俗已经成为很自然的事,甚至小孩也在腰间缠着一些假手榴弹。

  战前这个村庄是以制造爆竹出名的。现在,这里的居民已经把制造爆竹的技术用来制造地雷了。在一个院子里,福尔曼曾经见到一些男人、女人和孩子在制造黑色火药,铸地雷模型,并将装好弹药的地雷排列整齐。因为缺乏金属作地雷的外壳,一些村民就凿空大石头制造石头地雷,有的把火药装在瓶子、罐子甚至茶壶里。有一个人正在制造他自己发明的木炮。

  福尔曼说,这些,其重要性并不在于这些原始武器的效果优良,而是在于它清楚地反映出人民的作战精神。一个人有相当大的勇气,才能面对敌人可怕的现代化武器想出这些“微不足道”的抵抗方法。

  敌人对地雷战是非常惧怕的。太原敌人出版的日文《东亚新报》,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曾这样报道:

  飞机上的俯视——当飞入山岳地区时,触目所见除巍然耸立的山岳外别无人迹……。村落及街巷的庭院中不但没有人,连一匹牲畜都没有,在飞机上就可以观察到敌方(指抗日军)空舍清野的彻底性的一斑,同时不论在山谷或高原上,除岩石外全耕种得井然有序,由此可见中共对增加生产的努力。……

  愈深入山岳地区则地雷爆炸的痕迹也更加增多,特别在三十度以上的山坡更多,河东、严村二村中只剩下老头和幼童,没有一个青年男女。愈进到山谷,空舍清野就愈加彻底。……

  本来,中共是一贯采取极端依靠民众的组织形式,如军粮等全由民众保管,用不着设立兵站线,而使军队不论到任何地方都有饭吃。……

  民众的武装——精兵简政后,民众武装大为增加,其指挥系统是直属于分区司令的,每户必有一个抗日分子,把所有的民众都逐渐改编为军事化,而对民众武装进行露营训练,对干部一级则进行战法教育……中共武装是与民众武装协同作战的,……因此凡没有民兵的地方就没有敌人(指抗日军),也就不会有地雷。但是,凡有民兵的地方,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同年十月二十五日,太原伪《山西新民报》曾发表一篇记述民兵活动的文章中供认:

  日军于行军中时常于田中、道上及各地发见无数之地雷,时见二尺宽之狭路上前行军队留下之纸条上书:“注意地雷”。……尚有在开门之际轰然爆发者,此系以线系于地雷之信管上,开门之际,即可牵动爆炸者。此外尚有设置于灶内或炕内,待日军不加注意点火利用时以致伤害者。日军部队对此残忍已极之神经战,须以极端之细心,于通路门后、灶口、炕内各地加以搜索。

  在张家口出版,绥蒙地区发行的伪《蒙疆新报》,也常刊载有关民兵地雷战的威力。一九四四年一月五日,该报发表的一篇通讯写道:

  走了约三十分钟的时候,是走在一个两山相夹的大村落的附近,忽然发现有地雷站住的命令了。于是车辆就一齐的停住了,我听了这个有地雷的命令,吓得连车都下不来了。不多一会儿的工夫,在前方约有百公尺的地方,发出来一声可怕的爆音,这是踩了地雷啊!这时有两名可怜的皇军勇士满脸缠着白色的绷带被汽车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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