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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边区第四届群英会上,曾总结了开展爆炸的经验,在技术与战术方面,得出“造、埋、看、疑、拉、打、起、晒”八字诀。

  “造”指的是制造地雷的方法。地雷的种类式样,先后曾有相当多的变化,第一种是单口圆雷,只有一个引信,是最初开始使用的地雷样式。这种地雷容易被敌人起去。第二种是双口圆雷,上下各有一个火线,一拉就炸,敌人吃这种雷的亏不少,以后敌人就不敢乱挖。第三种是空中跳雷,能飞跳起在空中爆炸,炸面广,威力大。第四种是子母飞雷,即在大雷中再装四个小雷,上下左右都有雷口火线,杀伤力特别大。第五种是用泥巴烧的磁雷,可造成酒瓶子、油瓶子、灯台等小家具样式,暗装炸药,放在桌上,敌人一动就炸。这种雷最容易普遍推广。第六种是“搬不倒”,又叫“明雷”,也叫“自发雷”,内装硫酸或硝酸管,埋上或明放在地上,敌人不知道,拿起乱转,硫酸水滴在炸药内即行爆炸。离石敌人挨过多次这种地雷的炸,以后曾下命令说:“谁也不准动土八路的地雷!”第七种是易造易埋的石雷。

  “埋”是如何使用地雷,也就是地雷的战术问题。主要经验有八点:第一是“到处有”,凡敌人可能到的地方都要埋雷,这就需要研究敌人行动的规律和地形的特点。第二是“遍地是”,使敌人拿什么,什么会炸,物物都可炸,处处都会炸。第三是“找不着”,要伪装好,这须注意三点:一要和原地相同,不露痕迹;二要假设局面,符合常情;三要改造地形,掩饰场面。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对付敌人的破坏(敌人曾用军犬嗅、以火钻烧火线、拿磁铁棍探测等方法来破坏)。第四是“起不走”,除了用双口雷外,在埋法上民兵们使用了“二郎担山”、“套狐子法”、“鬼不挨”等,使敌人根本不能动,一动就挨炸。第五是“不怕风雨”,采用各种方法保护它,除造雷时涂敷防湿药外,埋时还用黄蜡封口,或爆发管涂蜡油等方法。第六是“炸面广”,其方法是雷坑子小,肚子大,下面挖空,或放软草,使炸片向横的方向爆炸。第七是“埋得快”。第八是“埋成雷阵”。根据不同的地形,曾使用过的阵势:一是丁字形雷阵,适宜于大道上,是单埋法;二是蛇形阵,适宜于窄路,连环埋;三是三角形,适宜于交叉路口,单埋;四是圆形阵,适宜于广场,单埋或连环埋;五是散埋,但要有组织,而且应估计敌人挨炸后可能走的地点;六是滚雷或拨雷战术,多用在公路或大路旁边,路旁只要有一两丈高的崖头即可使用,它的特点是组成一系列的雷,最多的曾一次用过十个雷,威力大,操纵灵活,但必须实行“枪雷结合”,掩护爆炸组的安全。

  “疑”是斗智,要做到真是假,假是真,真真假假,使敌人摸不着底细。如临县民兵刘能则有一次在大路上埋了一颗假雷,故意露出些痕迹,另埋真雷在假雷的旁边,伪装得很好,敌避假就真,炸死八个,敌人的军官气得杀了两个工兵。

  “打”是枪雷结合。民兵埋伏在雷阵附近,等到敌人临近,一阵射击,使敌人的阵势混乱,东奔西躲,便容易踏上地雷。打法有三种:一是诱敌中伏,以枪为饵,诱敌追而炸之;二是猝然猛打,逼敌进阵;三是掩护拉雷人。

  “看”是埋了雷,必须派人看守,以免炸着自己人,或遭奸细破坏。主要的经验:一要选择胆大心细的民兵去看守地雷,并且领导上要经常检查,以加强其责任心;二要分段分路,各负各责,路线常变,如有汉奸特务偷着进村,必然被炸;三要和防奸结合起来,民兵一面看雷,一面盘查行人,防止汉奸破坏。

  “拉”指拉雷,是地雷战术的新发展,其特点是能准确而有效地杀伤敌人,无论要炸敌人的大队、前哨、军官或伪军,都自行操纵,不仅利于杀敌,而且利于争取伪军。其次是容易伪装,不用踏板,不易发觉。但须有严密的组织计划,预先选择地形,并须有步枪掩护才行。

  “起”是要求起得好,起得快,自埋自起。不仅会起自家的雷,而且需要学会起敌人的雷。

  “晒”的意思是要注意保管,经常晒干,防止潮湿,保持它的使用效力。

  在这八项里,“埋、疑、拉、打”四项结合,能发挥更大的杀敌作用。埋时无论单雷、群雷,都要根据地形与敌情,有计划地埋成阵势,以迎击敌人;但又必须运用智力迷惑敌人,使敌人判断不清楚,陷入雷阵。光是这样还不能够操有完全的主动权,还必须有拉雷或打枪的配合——即是枪雷结合,枪雷夹击,或诱或逼,使敌混乱,处于被动。这样密切结合,就产生了地雷在战术上的进攻的性能。如此去进行破击、围困、袭击、特别是伏击,便会发生更大的作用。

  关于爆炸的组织形式,主要有四种:除了变工爆炸外,一种是以联防区为范围,以围困据点为中心,而建立起的轮流出击活动班、基干队。再一种是以行政村为单位而组织的机动爆炸队,平时准备,战时使用。具体办法是由各自然村抽出一定数量的坚强民兵,按条件分编为侦察、射击、爆炸三个组,合称爆炸队。第三种以自然村为单位,组织一个或几个爆炸组,这是各自然村变工爆炸的骨干,他们在指挥部的统一指挥下,活动于村内村外,埋设爆炸,保卫村庄。不脱离群众,不吃公粮,并与各变工组的爆炸有密切联系。

  为了防止敌人的破坏,一切有关地雷爆炸的情报必须严守秘密。否则非但炸不到敌人,甚至可能被敌人利用来炸了自己。因此,军工厂制造地雷的技术与产量,组织雷阵具体的办法等,都应保守秘密。

  爆破运动也是只有在人民战争中才能出现。而这一运动的广泛开展,又更加丰富了人民战争的战术,使得人民战争大放异彩。

  四、汾阳战斗

  一九四四年,晋绥边区军民继续贯彻执行“把敌人挤出去”的方针,英勇进行战斗。仅上半年就拔掉敌人七十多个据点。抗战第七周年的战绩是:战斗一千四百二十次,毙伤敌伪四千六百一十七名。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战斗的激烈、频繁和战果:驻临南三交的敌独立混成第三旅团第九大队第二中队,五月份中队长桥本中尉负伤,由龟川接任;龟川又于七月在三交战死;继任的大元于八月五日受伤,八月十九日二次出扰被南口子民兵打死了。不久,三交便被挤掉了。

  这一年晋绥边区有很多出色的战斗,八月十二日离石官庄塬军民并肩战斗,歼敌百余,毙敌司令官齐藤、情报官阿部。战斗英雄陈学曾白刃战斗中一连刺死七个敌人,村民群集山头喝彩助威,在火线上冒险抢救伤员。对于牺牲了的十八位烈士,人民像对自己的亲人一样收殓,送葬时全村戴孝,献祭香表礼品,吹奏哀乐。其场面是很感人的。

  最大的一次战斗,是九月十四日至十七日进行的汾阳战斗。

  汾阳是同蒲路上由平遥起始的一个支线的终点,又连结着太原到汾阳、汾阳到离石的两条公路,是敌人侵略山西的一个重要的战略据点。敌人每次对我解放区进行“扫荡”,汾阳都是集结重兵的一个基地。

  打汾阳是由八分区部队完成的。八分区司令员是从冀中跟我一起到晋绥的王长江,政委罗贵波,王长江未到八分区时罗贵波兼任司令员,他们都有丰富的军事指挥经验。

  九月十四日夜里,八分区主力部队配合游击队,以突然的行动袭击敌人的飞机场和火车站,使守备的敌人措手不及。战斗不到一个小时,即把敌人全部击溃。我军即在敌人的飞机场和火车站放起火来,几十里外都看见火光冲天,彻夜不息。

  十五日夜,我参战部队一齐投入战斗。一部奇袭敌人的火柴公司,守敌虽有戒备,但经我军英勇突击,大部被歼灭,一座火柴公司又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城南大营盘的敌人和西北协和堡的敌人,几次出犯。企图增援,都被我警戒部队打退了。我军乘胜攻进大营盘毙敌十余人。另一队袭击协和堡,射杀敌人哨兵。一处警戒部队,继续把飞机场、火车站彻底烧毁以后,又袭击汾阳的东关、南关。敌人惊慌失措,都不敢露面。这时,我摸进敌人电灯公司的部队,掷弹筒、手榴弹一齐轰炸,发电机全部被炸得粉碎。

  十六日夜晚,我军攻击汾阳外的重要据点协和堡。先以奇袭,纵深强攻,猛冲进碉堡把敌人杀死,把武器夺过来。两个受伤的日军做了俘虏,伪军全部缴械。还有一支游击队乘胜把伪区公所和合作社解决,二十多个伪组织人员,全部束手就擒。战斗一直延续到十七日早晨,胜利结束。

  综合这次战斗,我军攻克汾阳敌人的外围据点协和堡,袭击大营盘,火烧敌机场、火车站、火柴公司,烧毁碉堡四座;俘日军二名、伪军三十八名,伪组织人员二十余名,毙伤敌伪五十余名;缴获掷弹筒一个、轻机枪一挺、步马枪五十余枝、短枪三枝、子弹数千发,其他军用品一百多个驮子。我军阵亡排长崔永海以下三名,伤九名。

  当时中外记者参观团正好赶到这里,他们目睹了这一次胜利的战斗。他们登上靠近汾阳的山上,俯视城关战火,拍下了激战的情景。担任合众社和英国《泰晤士报》、国家广播公司驻中国记者的美国著名作家和新闻记者哈里逊·福尔曼,在他所写的《来自红色中国的报告》一书中,专章记述了汾阳战斗,是客观的,真实的,也是热情赞扬的。他写道:

  我们把马匹和行李留在后面,加入到部队的行列里,夜行军翻过山头来到距汾阳城只有五英里的小村子。在暗淡的菜油灯下,罗政委说明了这次行动计划:决定在凌晨三点钟发起进攻,烧毁汾阳飞机场的设备,炸毁城市附近的发电厂,毁掉东门外的火柴厂和汽车站。如果日军出城,便同他们交战,进而把城攻下。除了这些一般的命令外,这次战斗的指挥员还得随时抓住一切可能袭击的机会。

  一营日军——大约四百人左右——驻防在城内,附近的若干据点还有三百多日本守军。此外,还有七百人左右的伪军。这样一来,这次出击就不是打了就走的战斗了,它的任务是袭击飞机场、发电厂、火柴厂、汽车站,并诱使日军出城。八路军准备在城外同等条件下同他们作战。

  在漆黑的夜里爬上一条滑溜溜的石路到山顶的望地点,真使我们困苦不堪。他们说不到一英里,但是我想他们的意思必定是指垂直的一英里和水平的一里格(一里格约合三英里)。山顶非常冷,刺骨的夜风掠过山峰吹向我们。当我们到达的时候,一小队卫兵已经坐在那儿,披着薄薄的日本军毯发抖。这只是入冬刚降初雪,华北严冬的时候,这一地带的雪很大。

  大约在三点三十分,我们听到了枪声,不久看见有三处冒起火焰。战斗显然进行得很顺利,黎明时我们看见大片的浓烟翻腾在城墙上空,城市附近已听不到枪声,也没有军事行动的征候。

  中午过后不久,消息传来了。派去的人们仅完成了原定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已经烧毁了飞机场的设施,并在跑道上布了地雷,以防日军派飞机来增援。他们炸毁了发电厂,破坏了汽车站。在火柴厂,他们遭到出乎预料的强烈的抵抗。因为黎明将近,他们不得不提前停止战斗。白天,他们只好任由日军从城内射出的枪弹和炮弹的摆布,因为这里很少有甚至没有掩护可以利用。

  但是战斗并没有结束,我们的队伍埋伏在离城一英里的一个小村子里,等待日军出城。如果日军拒不出城作战,八路军准备当夜再次袭击。

  将近傍晚的时候,我们视察了村里的地道。地道大约有一英里长,足以容纳附近的妇女和儿童。日本人来“扫荡”时,男人都上山去,准备狙击从城内出来突击的日军。一星期以前,这个地道曾经使用过。这次袭击汾阳可以说是对两周前日军“扫荡”的报复。在我们来之前三四天,“扫荡”刚刚结束。

  我们爬过弯曲的山路,来到山脚下一个农家院。地道的入口就在一个荒废的山洞里,类似这种山洞在村里有好几千个。地道由许多人工洞口连通起来形成一串竖直或倒置的U字形,在里边自卫是容易的,只要有一根垒球棒就够了。向导把它的结构、历史以及所有秘密防卫的特点详细地告诉了我们。我注视着他胸前佩的一个徽章,“啊,这个吗?这是汾阳日军卫戍司令部发的良民证。”他笑了。

  不足为怪,八路军随时都防备着日军的每一个行动。这时我才稍微有点明白八路军为什么能够在一个像第八分区这样被包围的区域内生存和活动的道理。

  我们睡了几个钟头。午夜之前,我们出发到靠近汾阳的另一个村庄,在那里我们可以对夜间的作战观察得更清楚。民兵已经全副武装地被派了出去。作为八路军的耳目和哨兵,他们已经沿着山顶散开,警戒着小路的侧翼。他们多次盘问我们的口令,我们必须答出夜间的口令,才允许继续前进。今晚的口令是“连长”。当我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这里曾经是日军的一个据点,与游击队和正规军密切合作的人民围困了据点,使守军挨饿,直至完全撤退为止。几个星期以前守军就这样被赶跑了。

  我们坐在城墙上,身体缩在毯子里,好像一群等待厮杀的兀鹰。战斗的壮烈情景和完成任务的勇敢精神完全展示在我的眼前。我们能够清晰地听到枪声,可以看见城里子弹的闪光。突然,升起一片巨大的火焰——原来是火柴厂爆炸了,由于化学药品的燃烧,呈现出蓝的、绿的和橙色的火焰。

  战斗一直继续到黎明时刻,它的结束几乎像开始一样的突然。八路军停止射击按命令撤退了。黎明的时候,我们收拾起行装向后转移,走了约三里路来到了山顶的一个村庄。我们把指挥部设在四处都是面目狰狞的漆金残神的古庙里,庙和村舍的墙壁上都涂有——“打倒日本法西斯!”“祝盟军胜利!”一类的口号。当地村民对我们的欢迎也是令人感动的。不用我们正式请求,人民自愿邀请我们的士兵到他们的家里去住。

  现在我们等待着日军,且看他们如何行动。他们会出来作战吗?或许他们疑心有埋伏,他们已向太原请求增援,而援兵已在途中。罗政委不让我们在这里久留。我们已经获得了一次惊人的精神胜利——使日军大失面子,并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我们等候去城里的战士回来,然后离开此地。

  中午,我们步行到山角突出部观看相隔只两英里的对面山顶上的一排日军据点。我们坐在那里,望着遥遥相对的敌方。不久,我方一个排的士兵从后边上来,静悄悄地在我们四周散开,他们把机关枪架在右边的稻田里,迫击炮架放在左边的高粱地上。

  这时,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忽然叫喊起来,只见一群村民正从山下的小路朝上走来。他叫他们停住,派一个人上来说明他们来干什么。一个年老的老百姓笑嘻嘻地走上来,提着一筐鸡蛋——送给八路军英雄们的礼物。几天来,他们听到战斗胜利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都准备了礼物。他们虽然住在日军直接统治下的村庄,却也要表示对作战的八路军是多么的欢迎。

  其余的村民也上来了。他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带了许多筐水果、许多捆蔬菜,还有南瓜、胡桃和鸡蛋。有一个村民还用力拖着一只挣扎着的山羊。一些缠足的老妇女蹒跚地走上来,个个都满面笑容地说着,好像出来野餐一样。这是一幕动人的场面,从他们热情的言谈里充分表现出在日军炮火下的中国人民是怎样地想念八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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