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隆平传

第十二章 他的松鼠朋友

 
   
    袁隆平对自己所从事的杂交水稻科研事业始终充满自信,所以,当面对艰难困苦时,他显得从容自若。
   
    袁隆平面对艰难困苦的那份从容,那种专注于事业的一往无前的精神,是我们这个民族所特有的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5000 多年以来,正是这种精神推动着中华民族前进的脚步!
   
    袁隆平的这种精神感染着他的弟子,也感染着关心杂交水稻事业的有关部门的领导。湖南省委有关领导考虑到水稻雄性不育的科研项目非同一般,把这一重大科研课题继续留在安江农校这样一个基层单位,各方面关系难以协调,于是决定将这个科研项目由湖南省农业科学院主管。在农科院成立了“湖南省水稻雄性不育科研协作组”,由农科院配备一位干部任组长,由袁隆平主持业务,尹华奇和李必湖继续充当袁隆平的业务助手。与此同时,从有关单位抽调了一批业务骨干,充实到科研协作组,以求加快科研进度。
   
    袁隆平作为课题的主持人,心里非常着急。眼看一年一度路边的稻谷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那一簇簇变化着的野花,一丘丘不断更替的稻谷象征着岁月的流失。时间不等人,岁月不饶人,他心里急啊!
   
    又是八月稻谷黄,又是九月秋风凉。邓哲知道,这将是夫君打起背包去南繁的时候了。
   
    他和她在狭窄的空问内,生儿育子,享受着天伦之乐,也共同承受着岁月的艰辛。
   
    每逢分别,他们很少说话。袁隆平紧紧地握住妻子的双手,那双手上有数不清的皱褶和伤痕。他每每拉住邓哲那双手,心里便想到,这是一双经受艰辛和磨炼的手啊!这双粗壮的手,每当抚摸五一和五二时,是那么幸福和满足;这双粗壮的手,每当为他送行时,他似乎感到那双手上的累累伤口都在对他倾诉……
   
    两双手握在了一起,两颗心系在了一起。他深知,她对他的依恋,对他的牵挂。他记得,枕边她对他的百般嘱托……
   
    他冲她点点头,而后调头离去,给邓哲一个洒脱倔强的背影。
   
    自1968年开始,袁隆平带着他的两个弟子李必湖和尹华奇,像是一只只候鸟,寒来暑往。他们身上驮载着稻种,驮载着风险,驮载着企盼,驮载着摆脱干扰与险境的自由与潇洒,也驮载着一份自豪与骄傲。
   
    袁隆平师徒三人,像当年唐僧带着他的徒弟西天取经那样, “你挑着担,他牵着马”,先是步行,而后是乘汽车,倒火车,转水路,一路颠簸。虽然没遇上九九八十一道劫难,却是一路血汗,一路饥渴。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这是民族英雄岳飞以满腔热血为墨,以万里河山为纸,以金戈铁马为笔,在风卷乌云的年月里,用生命写下的壮丽诗篇。如今袁隆平沿着英雄的足迹,在那苦难的岁月里,南征北战,书写着“挑战饥饿”的悲壮诗篇。
   
    海南岛,地处北纬20度以南,属海洋性亚热带气候,年平均气温23.9℃,最南端高于25℃,是我国的“天然大温室”。
   
    特别是冬季的海南岛,光照充足,每月日照100小时以上,最南端可达180小时,常夏无冬,人称“育种者的天堂”。
   
    海南岛的最南端约有20万亩耕地供来自全国各地的育种者使用。袁隆平与他的助手们从1968年开始,利用海南岛冬春季节有利的气候条件,每年到三亚南红农场进行杂交稻的育种和制种,以加快世代繁殖效应。
   
    当年海南岛还是一个落后的、泥土味很浓的地方。多数是茅屋草舍,窗户很小,屋里光线很暗,夜晚没有电灯。他所落脚的南红农场,只有极少的茅草舍屋有床,多数人住的是用竹竿、秫秸搭的地铺,吃苦在前的袁隆平自然住的是这样的地铺。他的学生尹华奇和李必湖不忍心他们的老师住茅草房、睡地铺,想方设法给他搞到一张床。他笑微微地说:
   
    “睡啥床都没关系,睡着之后,也无所谓标准客房和茅草屋了,就是总统套间还不是一码子事?”
   
    开头,他们的住所没有电灯。夜晚,他要读书攻关,怎么办?于是,蜡烛、煤油灯、菜油灯,准备得一应俱全,用完这一盏,还有那一盏,盏盏油灯,闪闪烁烁,照耀着他那又黑、又瘦、又多皱的脸庞。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袁隆平,前进道路上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他尊崇佛祖达摩面壁的真功夫。达摩面壁10年,终于将身影印在石壁上,那该是怎样的功夫!在他看来,与达摩相比,一间茅屋、一盏油灯又算得了什么!
   
    居住在海南那一望无垠的荒野里,天气炎热,夜晚成群结队的蚊虫,咬得他浑身青肿。为了防止蚊虫叮咬,他有时竞用盖稻秧的薄膜把全身裹严;可是薄膜不透气,闷如蒸笼,一夜之问就会捂出一身热疮……
   
    在海南岛,人们形容蚊子之大,老鼠之粗壮,有一句顺口溜:
   
    “三个蚊子一盘菜,三个老鼠一麻袋。”
   
    一夜之间,一袋大米变成了半袋,粮袋下面开了一个洞,屋里满地都是零零星星的大米粒,毫无疑问,是老鼠把他们的口粮偷走了。那是个粮食定量供应的年代,老鼠是这样不通人情,竟然与他们这几个可怜的知识分子来争夺口粮。
   
    有一天,袁隆平提着一壶开水悄悄蹲在墙边,趁老鼠出洞时,用开水烫老鼠。结果,一只大老鼠被滚烫的开水烫得吱吱地惨叫着,缩进了洞中。
   
    面对着这只惨叫的老鼠,袁隆平想到了当年那个创作米老鼠艺术形象的画家沃尔特·狄斯尼的故事。
   
    狄斯尼当年是一位年轻的、孤独的画家,除了理想,他一无所有。他很贫穷,无钱租房,在堪萨斯城,他找到一家废弃的车库作为画室兼卧室。在寂静的夜晚,他常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一天夜里,他睁开疲倦的眼睛,于是,他那双疲倦的眼睛与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互相对视着,许久……他不忍心去捕杀这只小精灵。磨难,使这位艺术家具有悲天悯物的情怀。日久天长,他与这只小老鼠相伴,并建立了友谊。后来,画家狄斯尼离开堪萨斯城,被介绍到好莱坞去制作一部卡通片。然而,他再次失败了,竟然穷得身无分文。多少个不眠之夜,他在黑暗中苦苦思索,一度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又是漫漫长夜中的煎熬。突然,他忆起了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灵感就在那个黑夜里闪现了——全世界亿万儿童所喜爱的卡通形象——“米老鼠”就这样诞生了。画家沃尔特·狄斯尼也因这只米老鼠而扬名天下。
   
    应该说,上帝给狄斯尼的并不多,只给他一只老鼠,然而他抓住了。
   
    对画家沃尔特·狄斯尼来说,这只小老鼠是幸运的象征,是财富的象征,也是取得巨大成功的象征。
   
    人们都说在海南生活很苦很苦,袁隆平却被海南荒野那种莽原气氛和苍凉气象所吸引。他以为这美丽的绿色王国,林木葱茏,水草丰茂,绿波荡漾,百鸟啁啾,真正是一片培育良种的乐土。
   
    在海南岛南繁的岁月,是袁隆平最为自由自在的岁月。海南有密林,有蒿草,有碧水,有长长的海岸,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走进密林,松鼠不时地奔窜着,这些小精灵,吱吱地叫着,独来独往,像是一个个不合群的淘气孩子,它们在树枝间攀援、跳跃。有一只棕色大松鼠,眨着黑眼睛,抖动着狐形大尾巴,从树干上蹿下来,走近袁隆平。袁隆平将早已准备好的自己舍不得吃的甜饼干,放进手掌里,任凭小松鼠把小嘴伸进他的掌心里,摇着毛尾巴,吱吱地啃噬着。此时的袁隆平像是一个贪玩的孩子与淘气的松鼠嬉戏,好不快乐。
   
    在海南南红农场,与袁隆平时常相伴的有一只小小的松鼠。每天早晨,那只松鼠站在小溪边,在晨光下,伸出前爪来洗脸,梳理皮毛。两颗黑豆粒般的眼珠,向着袁隆平一转一转的,有时冲他尖叫一声,有时还把那条又长又粗的尾巴翘起来,竖得很高。几乎每天早晨这只松鼠都与他有一次这样美好的约会。他与这只松鼠朋友友好相处,心情极好。他觉得他与他的松鼠朋友原本都是大自然的宠儿。
   
    袁隆平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热爱江川河流。他爱大海,他爱阳光下大海的灼热与朦胧。他以为,大海如同魔幻大师,在不经意中,变幻莫测。站立在海岸上,蓝天、白云、阳光和碧海遥相辉映,天遥遥,海遥遥,心也遥遥。于是,他心中升腾着一种莫名的冲动,升腾着一种深深的期待与企盼。他自幼生长在长江岸边,他在那里学会了搏击水浪。但是,他每每面对大海,便感到大海绝非江河可比。大海绝不会随波逐流,她却有自己的大起大落;大海绝不盛气凌人,她也绝不小视平民百姓。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在大海面前都是绝对平等的。大海,是大自然的骄子。袁隆平是大自然的崇拜者,所以,他也是大海的崇拜者。
   
    一天劳作之余,他带着尹华奇、李必湖到大海里去游泳, “浪里白条”的绰号从青年时代又带人壮年时代。在大海中游泳,他学会了看风浪,记暗流礁石。有时,他偏偏要带着他的弟子选择急流去冲浪,一番搏击后,他和他的学生们累得张着口喘粗气。在沙滩上,他和学生们相互追逐,真有一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
   
    袁隆平每年在海南生活4个月,又都在冬季,因此,算起来,他在海南度过了近20个除夕之夜。
   
    除夕之夜,他们相聚在茅草屋里,守着一个小茶炉,每人冲一杯清茶,天南地北地神侃。除夕之夜的油灯格外明亮,棉花做的灯芯上顶着一朵灯花,悠悠地跳动着,闪烁着,与小茶炉一道映红了人们的面颊。大碗茶,炒花生、葵花子,各取所需,神侃到深夜……
   
    海南是雨的故乡,雨在这里变得那么多情,那么缠绵。袁隆平一旦闲下来思念邓哲的时候,便坐在窗前听雨,或看雨中的风景,常有无数游人打着雨伞从小路上走过,像是朵朵睡莲,盛开着,飘移着……
   
    他想到此时的邓哲或者在雨中经营他们那块菜地,或者在雨中购置一家人的柴米油盐。当年他二人不足百元的工资,还要照顾两家的老人,最简单的生存,最简单的满足,就足够邓哲精打细算一番了。
   
    邓哲一个人支撑着他们那个穷家,家务事繁重,加上无时不在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她时常愣神,干着活突然停下来,就像电影里的定格。五一看出了妈妈的心思,乖巧地劝妈妈:
   
    “爸爸南繁去了,他很快就回家来看五一。”
   
    他点亮油灯,展开家书,她的音容笑貌就隐藏在字里行间,霎时,她的牵挂,她的思念,她企盼的话语,越过千里迢迢的山和水,飞抵他寂寞的案头。而他,由于一次次的失败,不得不把归期改了又改。
   
    就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的新婚,确切地说是那个新婚的夜晚。他抓起她那柔软如水的手,感到了幸福,感到了一生的快乐和依靠……
   
    有人问袁隆平:“你一年到头忙得顾不上回家,把邓哲留在黔阳,难道她不会感到孤单吗?”
   
    “我想她是不会孤单的,同样,我不回家也不感到孤单,因为我们俩的心是相通的,我们俩心里想的都是杂交水稻。”
   
    他每当思念远方的亲人时,便走向海滩,去寻觅他的松鼠朋友。
   
    海天深邃湛蓝,云霞纤尘不染,阳光明媚灿烂。海岸上停泊着数不清的渔船,晴空下满目的温暖,全然不见隆冬季节萧索的景象。
   
    袁隆平静静地伫立于湿润润的海岸上,脚下没有衰草枯苇,没有残花败絮,只有日复一日的潮涨潮落层层淤积的泥沙和贝壳。面对这片辽阔的海天,他感到自己对这里有太多的祈求和太多的依托。他面对着天公地母,一遍遍地起誓承诺。精诚所至,这辽阔的海天以她的博大和宽容接纳了他,并为他带来了一片片绿油油的雄性不育材料。
   
    这一天,在海岸上,他的松鼠朋友没有如期与他约会,他失望地回转身来,漫步走向他们的试验田。只见绿油油的秧苗,迎着海风翩翩起舞,迷人极了。仔细看去,忽然发现他的松鼠朋友正在他们的试验田里,冲他露出一张得意的笑脸。原来他的松鼠朋友还爱好打洞,它时而树栖,时而穴居。这一天,它把洞穴打进了他们的试验田里,把他们辛辛苦苦经营的雄性不育秧苗拖进洞中,成了它的美味佳肴……
   
    这是既可笑又可气的一幕啊!
   
    他们师生三人好不容易从劫后余生的10株秧苗中,又选育了这些雄性不育株,满怀希望地照料着这些“遗孤”,可是它们却再一次遭受了不小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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