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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程科长听了笑道:“‘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地消魂’这两句对联,原是太平天国时期,满清工部侍郎、湘军创始人、湖南中兴名将曾国藩书赠秦淮名妓曹大姑的。曹大姑,杨大姑,同是妓女,又都叫大姑,这位江南不肖生套着他的联句,十分得体。不过我认为这两句对联,还不如你两句评语,‘含意风流,正事窑家风味’更饶情趣。其中‘风味’二字 特别耐人寻味。”

  李丽兰知道上当,自悔失言,她含羞娇嗔:“你呀!满脸邪气,一心邪念,我不跟你多嘴!听我说下去。”

  不久用餐,她请我和周凌妈上座,我们推辞了一阵,也就不客气了。席间,她自豪地夸耀这座古屋,由古屋的历史,说到她丈夫蒋兰宝,追溯到他的曾祖蒋半城,她引以为荣。

  原来蒋半城,原名蒋驴子,苏北淮安人,为人诚恳忠厚。前清咸丰年间,随父流落南京。父亲死后,她在马车行代人看驴养马。

  太平军攻破南京后,蒋驴子投军养马。他所喂的驴马膘肥体壮,被忠王李秀成赏识,留在忠王府,升为驴马总管。

  当时。管圣库的通王很器重他,对他很信任。时值满清湘军头子曾国荃围攻金陵,风声甚紧。城陷前夕,通王密令蒋驴子把他最贵重的金银珠宝装了几皮箱,悄悄搬到后花园,秘密雇人抬到清凉山埋存。

  蒋驴子灵机一动,便趁夜深天黑之际,偷偷地把箱套解开,用犀利的刀子把皮箱割破,取出箱内的所有金银珠宝,全部丢进后花园的荷花池里,再把石头、瓦片塞进箱内,然后把箱套捆好,才召民夫进去,连夜运到清凉山,埋在预先掘好的山洞里。

  第二天傍晚,南京城陷,蒋驴子趁乱逃往安徽,通王逃脱不及,全家殉难。湘军大肆枪杀掳夺,通王府被洗劫一空,为了掩盖罪责放火烧城,城北一带尽付一炬。

  劫后金陵,疮痍满目。不久,那几个民夫趁乱到清凉山开掘山洞,发现箱内尽是石块、瓦砾,自认倒霉,狼狈丢弃而去。

  过了两年,蒋驴子从安徽回到南京,在城北找到通王府的旧址,只见满目荒凉,到处断瓦颓垣。他便在荷花地旁边,利用残砖破瓦塔盖一间房屋。接着,他又把这口池围住,偷偷地从池底捞出当年所丢的金银珠宝。暗存起来。

  一切就绪,他就搬到城南闹市地区开一间茶馆。莱馆生意非常兴隆,赚了不少钱。接连又开设了十三门店铺,购买了无数地产。经营二十余年,他的店铺、厝(音同措,放置)屋几乎占全南京城的一半,富甲江南,人称蒋半城。

  至今流传四代,虽子孙繁衍,但家业已败。蒋兰宝是他曾孙,杨春月逢人便谈及此事,无非想标榜她丈夫的家世。既当婊子,还想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价,被传为笑话!

  席间,杨春月见我有三分姿色,如获至宝,使百般笼络,蓄意逢迎。她对我说:“只要你肯到这里,保证你一生吃穿不尽。城内地方多半是公子哥儿,一般游客文雅干净,多数挥金如土。不像下关码头,来往客人多是贩夫走卒,不但粗鲁庸俗,汗气冲天,而且凭缠头之资,出手寒酸有限。”

  我到那里的目的只想探听王存金的踪迹,眼见无隙可乘,便心生一计,对杨春月说:“蒋太太交际广泛,经验丰富,所说的话都合情理。下关一带,的确都是下等客人,纵有一两个阔少,又因吸毒过多,身有恶臭,令人讨厌。今年新春,我碰到一个客人,年约二十七、八,身材很高,面目清秀,自称是安徽和县人,姓王,我们称他王先生。这个人出手很阔绰,但遗憾的是恶臭难闻。他虽多情,相会一次后,一直缠住我,我只好极力躲避。好好一笔生意,没有福气到手,所以还是一贫如洗。”

  程科长听了,禁不住问道:“哪有这样恶臭,使你如此难受?”

  李丽兰被问,不觉满面羞红,她冲着程科长阿道:“你呀,我为你抛头露面,化装娼妓,出入窑窟,不顾羞耻,你竟戏谑我,实在太伤我的心了!”由于感情冲动,李丽兰泪水盈眶。

  程科长马上拱手谢罪。赔礼道歉:“丽兰,真对不起,因为你的表情太逼真了,我竟忘乎所以,好像在冶山道院。”

  李丽兰破涕为笑,似嘻非嘻地埋怨道:“谈正经事,不许你再开玩笑,若再干扰,我就不说了!”

  “此后保证不敢!”

  李丽兰笑眯程科长一眼,又接着说下去。

  提到王先生,杨春月愕然望我,我佯作不知道。她迫不急待地问我:“这个王先生左鬓脚是否有一颗黑痣?”

  我答:“仅仅一夕之欢,也没有看清楚,好像有的。”

  杨春月顿时醋海翻腾,骂道:“这个杀千刀的,太没有良心了,喜新厌旧,烂了心肝!当初我待他多好,现在被狐狸精迷住了,拂袖掉头,一去不返。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绝没有好下场的!”

  为侦查王存金的近况,我明知故问:“蒋太太,你也认识王先生?”

  杨春月正在气头上,悻悻答道:“何止认识,当初还是老相好呢。”

  “那现在他到哪里去了呢?”

  她气咻咻地回答说:“他被秦淮河畔蟾官餐厅歌女黎丽丽迷住了,整天都在她家里。”

  “你知道黎丽丽的家吗?”

  “这婊子住在她姑母家里,石坝街苏庐。当初那里也是一家大窑子,鸨母金三姑,谁不认得她!现在她洗手不干了,她家房屋很大,房间很多,这个没心肝的,就是埋在这个坟墓里。”

  我假装同情她,愤愤不平地说:“你为什么不到她家里与她理论?”

  她皱皱眉头,无可奈何地叹道:“我的好妹妹,你在社会上没有混久,不懂得外面的规矩。我们这些姐妹,也是朝秦暮楚,张三李四,谁和你三财六礼,明婚正聚?我与他只不过姘头关系,这是见不得人的,向谁理论去?最终还不是自找一场没趣?”

  她大口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又自已斟满一杯,以自嘲的口气说道:“他那种风高放火、月暗杀人的不义之财,推稀罕它!你说得对,那种白面(海洛因)的臭味,实在近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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