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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弹着点

   “金门王”命大、命硬、命好/“俞大胆”头部中弹/赵家骧宏愿得
   偿/章杰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抗日英雄”一去无返/张国英幸免
   于经验/刘明奎应获战场自救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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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琏司令部设在大金门北太武山的翠谷。 山谷入口处竖立一块石碑, 镌刻着“翠谷”二字。
  谷地约为东西向,胡涟及各位副司令、参谋长的办公室与宿舍,修建于谷地两侧山麓。经专家测量,翠谷营区应在大陆炮群射击死角之内。但实战表明,大陆莲河、 大嶝岛方向的152榴炮弹,竟能攀山而过,以极小角度几乎垂直落下,虽精确度不甚高,但威胁仍是相当大的。
  谷顶端下方的中央便是颇有名气、专门为高级造访者洗尘接风的翠谷水上餐厅。得名“水上”,是因餐厅四周乃北太武山谷筑坝拦水而成的池塘。塘的东西两方,架有小桥,以为通路。桥的中部,建有两间灰色平房,明窗净几,铝皮屋顶,南间为休息室,北间放一大圆桌,略具水榭风光。塘岸,广种垂柳和夹竹桃,池中盛开几枝水莲花。小桥流水,谷地绿洲,呈现一片幽情雅趣。一般,除较为隆重盛大的餐宴,胡琏等平日并不在此用膳。
  翠谷,理所当然作为第一目标被叶飞、石一定标定在作战图上。对此,胡琏并不感到奇怪,而令他不解的是,顷刻间,悉心营造的水上餐厅便成了血淋淋的“屠宰场”,叶飞的炮兵难道具备了看穿大山的能力?
          ※   ※   ※   ※   ※

  8月20日晚,蒋“总统”巡视金门,辛苦一日,至翠谷水上餐厅用膳。
  蒋系炮兵出身,早年曾在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学炮,又东渡扶桑至日本振武学校十一期炮兵专科深造,故谙熟炮战知识。用膳时,不时置箸环顾,细细察看,膳毕,召集团以上军官训话。他侧过身去,以手杖指点地形地物,告诫众僚属,既要积极完成作战准备,更要特别注意各级指挥所的安全。对胡琏和几位副司令的话语颇为严厉:你们司令部的办公室、宿舍区多沿着狭窄的北太武山谷地两侧建筑,空间太小,又过于密集,完全暴露在敌火之下,一旦战争发生,敌机空袭,敌炮奇袭,极易遭受严重损害,造成指挥上很多不利,故应将司令部迁移,愈快愈好。
  在指挥作战中难得几回英明的蒋氏此番确实英明了一回,三天后便验证了,他说的句句是真,正确之至。
  胡琏等无言以对,唯有诺诺。
  第二天,胡琏即下令速将司令部全部迁移到南坑道。
  南坑道即石一宸苦苦探寻的敌指挥坑道。此洞穴早已竣工,但因里面阴暗潮湿,战事又未发生,胡琏等便抱着得过且过心态,仍在外面营房居住、办公,而懒得迁入。此时下决心搬迁了,但偌大的一个“家”,也不是说搬就搬得过去的,还要架设通信线路,还要完成各类生活设施。预计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完成。
  胡琏遂决定21至23日准备,24、25两日实施搬迁。日后,他长久地为自己所选定的“黄道吉日”懊恼不已。
  无巧不巧,8月22日晚8时,台“国防部长”俞大维赴金门视察。到达时天色已晚,胡琏遂将宴请时间定于翌日(23日)傍晚6时。
  事后,台湾方面有人提出一连串的假设:
  假如蒋“总统”的巡视提早几日;
  假如蒋“总统”训话后胡司令长官即刻实施搬迁;
  假如俞“部长”不到金门视察或虽视察但日期提早哪怕一天;
  假如胡司令长官的宴请设在中午或改换一个地点;
  ……
  问者似乎未曾想过,假如毛泽东把开炮时间提早三日,选在蒋“总统”正在水上餐厅品尝醇冽的“金门高粱”之时,或发炮仍于23日但时间推迟10分钟呢?
          ※   ※   ※   ※   ※

  任何战斗都是无数个“偶然”和“侥幸”的画面组成的连环画。所有的“死”都是遗憾的,所有的“生”也都是造化大,假如每一发子弹每一颗炮弹稍稍变换角度或移位一寸,无数的“生”与“死”便可能调个个儿。但战场上见不到“假如”,见到的只有倒霉的“死”和万幸的“生”。
  叶飞确实没想到第一回合便“斩获甚丰”。胡琏也确实没想到“共军的炮火说到就到,我们损失太惨重”。但把战场上许许多多“没想到”组合、串连在一起的,正是某种规律性的东西,使得胜负成为一种向“必然”走去的结局。
  作战意图的隐蔽性,战前观测计算的精确性,炮击时间选择的合理性、突发性,以及打击重点的明确性,在一瞬间凝结成巨大的战斗效益。毛泽东非常欣慰地要彭德怀转告前线炮兵部队:“打得很好”。
  胡琏的“没想到”中包含了太多的误算,但翠谷终未成为他的葬身之地,则不能不让人相信,冥冥中真有什么神灵在佑护着他,他确是沙场上的“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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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台湾的地位看,金门、马祖是第一线军事战略要地。尤以金门驻军最多,距离中国大陆最近,地理位置最为险要,诚为台湾之“边防”重镇。金门若有疏失,台湾必然震动。故担当守备金门大任者,蒋介石曾私下里立了三个必要条件:
  第一,必须是黄埔嫡系出身的;
  第二,必须是对领袖忠贞不贰的;
  第三,必须是骁勇善战、立有战功的。
  若有一条不具备,不论多么优秀的将领,都难获青睐。其中尤以第二条“对领袖忠贞不贰”更是绝不可少。据说,非黄埔系的孙立人担任陆军总司令时,曾说过“管他什么黄埔、绿埔,只要能打仗就是好埔”,并推荐了一位非黄埔出身但每年考核均列第一的将领出任金防部司令,名字报上去,就没有了下文。
  用蒋介石的细密的政治筛子筛选金防部司令,第一人中选非胡琏莫属。

          ※   ※   ※   ※   ※

  胡琏,字伯玉,陕西华县人,十八岁因家贫而入黄埔军校四期班。
  胡琏在国民党军十八军从少尉排长干起,历经北伐、中原会战、江西剿共、抗战诸役,因战功显赫而不断耀升直至十八军中将军长。三十七岁己名列国民党军一流将领之序。
  日寇投降,内战爆发,十八军改为整编十一师,与新一军、新六军、第五军、整七十四师,并称国民党军五大主力。胡琏率全部美械之三万余众,并骡马七千,汽车坦克大炮各数百,在中原、华东两大战场,成为刘伯承二野、陈毅三野各部的顽强劲敌。
  遍览台湾近年之军史著述,不光竭力贬低刘伯承、陈毅、粟裕等大陆将领,而且将张灵甫、李仙洲、邱清泉、黄百韬,黄维等国民党败军之将也说得愚蠢之至粪土一般,唯胡琏超智超勇鹤立鸡群乃千古难觅之良将,似乎蒋公介石如早早委此君以大任,则定能扭转乾坤、挽狂澜于既倒。
  平心而论,胡琏在战场上的表现确比其同僚们略高一筹,他有张灵甫的“悍”,但无张灵甫的“骄”;其“忠”不比黄百韬少,其“谋”绝比黄百韬多。台湾史籍广泛传引所谓毛泽东给前线部队的一封亲笔函称:“十八军胡琏,狡如狐,勇如虎。宜趋避之,保存实力,待机取胜。”以说明共军对胡琏的畏惧之甚。毛泽东是否发过如此信函根本无据可查,但把胡琏喻为“虎性”与“狐性”的结合体还是恰如其分的。许多三野老人认为,胡琏的整十一师(十八军),综合战力仅略逊于整七十四师,从其几次避免了被歼的命运,而且是“五大主力”中最后一支被歼灭的王牌部队来看,说胡涟“能战”,不算是溢美之词。
  1947年8月, 华东野战军三个纵队将整十一师包围于山东南麻,志在全吃。总攻发起后,天降暴雨,弹药受潮,部队于泥泞水洼中苦战四日不果,敌增援迫近,不得已撤出了战斗,打了一次不划算的消耗仗。胡琏由此而声名更噪。“南麻大捷”随即被吹上了天,列为国民党“十大武功之一”,后于台北圆山忠烈词,以浮雕壁画作纪。其实,胡琏心里最明白,若没有那一场大雨,上帝也难保佑!
  一年之后,整十一师恢复十八军番号并扩编为十二兵团,由黄维率领,杀向淮海战场。副司令胡琏因父丧请假离军前,殷殷以“不能被围”向黄将军郑重留言,然不久,黄维即被刘伯承诱入口袋,包围于安徽蒙城的双堆集。国民党史书至今对黄维仍众口一片微词,都说,若是胡伯玉挂帅国军硕果仅存的精锐就不会被共军包围了,云云。对时间之未来,任何人都可发挥想象力预测展望,但对于已经翻过之历史,任何重新翻一次的想法全然失却意义。其实,被围与否同黄维或胡琏均无大干系,只要最上面有个蒋某人在南京瞎指挥,十二兵团早晚要在一个什么“集”被围住的,此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在老部队即将倾覆之际,胡琏的表现相当卓越,他乘坐小飞机降于双堆集简易机场,与黄维共策战守,与袍洋相濡以沫。此举与国民党军众多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将军相比,确让人有耳目一新不同凡俗之感,“对领袖忠贞不贰”,也经受了一次疾风板荡的考验。据说,当胡琏以其“超人的机智和勇气”落地之后,十二兵团“全军腾欢,士气大振”,方得以“在弹尽援绝的状况下,艰苦撑持了十五天”。然而,再多降几个胡琏也没有用了,整十一师——十八军——十二兵团——蒋介石最后一支嫡系主力彻底覆败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巧得很,将双堆集突破口炸成一片火海的解放军指挥员,正是九年后在云顶岩上受命喊“开炮”的那个石一宸。
  四十余载过去,博闻强记的石老将军对我回忆道:
    1958年“八·二三”,是我第一次指挥炮击金门,也是我第二次指挥
  炮击胡琏。第一次炮击胡琏是在淮海战役的双堆集。
    胡琏把他王牌中的王牌所谓“老虎团”部署在双堆集东面,工事很坚
  固。二野六纵缺少重武器,打了几次没有打下来。野司要我带三野三纵八
  师二十三团前去担任主攻,专打“老虎团”。
    对胡琏的十八军(整十一师),我们相当熟悉,其特点是狡猾求稳,
  不走险招,曾多次交锋,均未达成全歼,这一回,冤家路窄,该是同他彻
  底算总账的时候了。
    部队到位后,彻夜进行近迫作业,把交通壕延伸到离胡琏“老虎团”
  前沿只有几十米的地方。 我们又集中了十几辆坦克和数十门105榴炮,38
  式野炮、 4.2英寸重迫击炮,炮弹充足,火力强大。战士们还发明了一种
  炸药包抛射筒,电影《大决战》再现了这个玩艺,其原理和“二踢脚”爆
  竹差不多,第一响把一个三、五十斤重的炸药包从简中甩出去,飞行一、
  二百米,落在敌人阵地上爆炸。缺点是准确性很差,优点是威力比炮弹还
  大。每个攻击连队都有十几个这样的土造抛射筒。
    攻击令下,我们密集的炮弹、炸药包下雹子一样猛砸过去,“老虎团”
  阵地上顿时开锅,我从了望孔看出去,破碎的铁丝网、砖头瓦块夹杂着敌
  人残缺的肢体,一会儿飞上去,一会儿落下来,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真称得上翻地三尺,火烧连营。然后,打信号弹,冲锋!战士们冲上去,
  突破口一带根本就没仗打了,如入无人之境,敌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死
  没伤的被震晕了,炸懵了,端个扫帚,都能逮小鸡似地抓俘虏,多少年都
  没被吃掉的敌人吹得天花乱坠的“老虎团”霎时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黄
  维很快被抓到。胡琏搞了一辆坦克,乘着天黑人杂,钻个空子跑掉了。算
  他命大,很可惜。
  胡琅仓皇爬上坦克之际,一颗手榴弹在不远处爆炸,他背部负伤,血肉模糊。坦克载着他落荒而逃,我军大队人马潮水般涌向战区,竟无人理睬这辆迎面而来的逆行坦克。还有不少战士“礼貌友好”主动为其让路,胡琏得以侥幸走脱。辗转被送到上海虹口天主堂医院,由于救治及时,共从背部手术取出大小弹片三十二粒,有几粒与肺、心“仅一纸之隔”,但终未触及命脉,胡琏休养数日,举手投足如初,遂以“更加饱满的战志和坚不可摧的信念,重新投入剿灭匪祸的战场”。
  既没有被送往抚顺战犯管理所去苦熬铁窗,又从死神的手心里安然滑脱,南京城看见胡琏者无不道贺称奇:伯玉兄岂止命大,简直是命硬哩!从此,“胡老头”更为“蒋老头”所赏识、所倚重。
  胡琏向“总统”面献“重整旧部,续为国用”之策。“总统”当即任命胡琏为第二编练司令部司令,于新到的美援武器中,为其拨足三个军的装备。胡琏不负倚重,即日起程,前往江西,收拢残部游勇,并独出心裁,提出“一甲一兵,一县一团,三县成师,九县成军”的特殊征兵构想,仅数月,得新兵四万。举着在双堆集彻底覆亡的十二兵团的灵幡,又出现在国军的序列之中。
  解放军高级军事机构,很快于敌营垒中重新发现十二兵团番号。战场上,此类被全歼又再度恢复之敌, 即便延用“王牌” 标签,一般均不堪一击,战斗力与其“前身”,不可同日而语。故对敌新组建之十二兵团,未予足够重视。
  悲剧恰恰就发生在这“不够重视”上面。叶飞的三野十兵团在千里入闽先下福州又向厦门发起猛攻之时,胡琏的新建十二兵团也从江西退至广东的潮汕一带。胡琏的任务原本是保卫广州,眼看四野攻势犀锐,为保存实力,乃从汕头悉数登船,其回撤方向无非是海南、台湾、金门三地。十兵团情报部门已侦知胡琏正在海上,不排除会驰援金门,但最后判断敌去台湾的可能性为大。此时,金门岛上只有敌李良荣二十二兵团二万余惊弓之卒,十兵团遂下决心,挟大破厦门之余威,一鼓作气再攻金门。
  胡琏开始确是要回撤台湾的,航至半途,接获台北电令,“去金门与李良荣换防”,方掉转船头,向金门进发。胡琏船队刚刚驶抵料罗湾,解放军在古宁头的抢滩登陆也已打响,守方一个未走又来一个、平添数万新锐,而攻方仍在按原计划实施操作,势大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交战之初,胡琏对胜负之数并无把握,双堆集的教训太深刻,他不敢再冒空降敌前的风险,坚持蹲在船上指挥,以防不测。后来,发现解放军船只被焚,后援不继,已成孤军,才下决心弃船登岸,实施更大规模的反包围反冲击。金岛三天大血战,胡琏以伤亡几乎相等的代价,吞咽了解放军登陆部队三个加强团近万人。无可否认,这是国民党军于三年内战中被整师、整军、整兵团地消灭了八百万人马之后,唯一一次歼灭性的胜仗,古宁头名副其实地“大捷”了,“大捷”于蒋氏政权风雨飘摇危如垒卵之际。胡琏,很像一个在最后一分钟乘乱破门的球员,使败方未被剃光头,为惨败挽回了一点面子。
  胡琏终于“凯旋”,他的“胜利”,使台湾旷日持久地为之陶醉、为之倾倒。据说,也有一些一直大败与“胜利”二字无缘的将领如汤恩伯胡宗南辈,出于眼热不服的心态于背后窃议:古宁头不过打赢了一场遭遇战,算什么“料敌如神”?胡伯玉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小子,就是他妈的命好。

          ※   ※   ※   ※   ※

  命大、命硬、命好的胡琏,无可争议地戴上了“金门王”的桂冠。“总统”两度委以重任,要他到金门担当戍边大任。前后共八载,胡琏在金门不辞辛苦持之以恒地干一件事:深挖洞、广积粮、多贮弹。他在回忆录中写道:
    每当笔者伫立在太武山顶环顾四野,便觉杀气腾腾,上冲云霄。“料
  敌从宽”,古有明训,而且一定要计算到敌必来攻。金门孤悬海上,并没
  有盘弓弯马的余地,一场大战,必然是硬碰硬的重量级拳击赛。因此便想
  到了一句江湖术语:“能打不如能挨”!小说隋唐演义中裴元庆挨不了李
  元霸的三大铁锤,怎能当得上隋唐第三条好汉的头衔。“善守者藏于九地
  之下”早已是高峰的垂训,年来我军对此已有不少成就,但在方法上应再
  商讨。“马其诺”、“齐格飞”型的钢筋水泥堆积,终究是软化在希特勒、
  艾森豪的重磅炸弹之下。在我们的地区内,石山嶙峋,黄土深厚,穿山甲
  的故事,土行孙的神话,触发了我们更多的灵感,于是尽最大的可能,把
  有关设施,向地下作广深的掘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夜以继日,便是七
  百三十多个工,成千累万的人力加上机械,其效率是惊人的,“有恒为成
  功之本”,很快就达成了预期的作为。
  胡琏每日开山凿洞不止,终于构筑了完整的环岛防御体系。“金门王”伫立北太武之颠,俯视全岛,喜上眉梢:
  环岛纵深防御体系由前沿基本阵地、中间阵地、核心阵地组成。水际滩头设有绵密的障碍物,如轨道砦、铁丝网、围墙、阻绝壕、地雷场,水下设三列雷阵。前沿阵地筑建地堡群,防御支撑点,反空降高堡等。
  纵深地域高地上,筑有大型坑道,配置大口径火炮阵地。各式高射兵器,组成了高、中、低立体三层对空防御火力。以平射、侧射、反射火力构成了三面三层火墙。基本上达到了“岛屿要塞化”、“驻地战场化”、“战场堡垒化”及“一人一坑”、“一车一坑”、“一炮一坑”要求。
  金门防卫部的核心阵地是由巨大、广阔的“中央坑道”构成。它的南、北、东三面贯通,汽车可以进出,内有31条支坑道,126条屯置弹药、物资粮食的副坑道,总长7000米以上。其中的“擎天厅”,平时可容三千人开会欣赏歌舞表演,战时搬走座椅,即成可容纳三百张病床的地下医院……
  山颠之上的胡琏陡生出万千豪迈,慨叹道:
    金门的存在,对毛共政权称霸逞雄,真乃一大讽刺!
  此刻,他尚不知,若干天后,又是差那么一丁点,他亲手营造的铁壁金汤,险些成了他自己的莫大讽刺。
  又一次死里逃生,胡琏心有余悸对恭贺者们哈哈哈道:你们别总夸我命大、命好啦,这一回,可是多亏了咱们的“俞大部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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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22日夜,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飞抵金门。
  关于中共究竟将先打马祖还是先打金门的问题,俞大维每每同参谋总部的意见相左,坚决把“宝”押在金门上面。参谋总部执意要派一师海军陆战队增援马祖,俞大维颇不以为然,对总统直言道:“三星期之内,中共必打金门!”说得蒋某人满脸狐疑也不知究竟该听哪一方意见才是。俞大维并不同高级将领们争执,他的做法是偏不去你们派兵增援的那个马祖,要了架专机直飞金门巡视。无巧不成书,到达翌日,战争的突发便印证了他的预言大师的才华,也让参谋总部的那帮庸才恨不能在脚下刨个坑把脸埋进去。
  俞“部长”一向作风深入体恤下情,用毕早膳,立即乘车至金门水头,换乘小艇,驶发大担、二担。司令官胡琏等均在码头送行,并和俞大维相约:“部长辛苦,今晚六时,我们在翠谷水上餐厅为您接风洗尘。”
  俞大维微笑承允。
  预言大师只能预卜历史运行的大势,而不可能洞悉运行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事后,俞大维不无几分懊恼地说:我早已料到毛泽东必将首先在金门发难,要不是还有一些公务要办,22日白天就会去金门,那样,就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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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于1897年的俞大维,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数学博士,也是国际知名的弹道专家。抗战刚结束,俞即入阁,至1964年辞职为止,其间,三任国民党政权的“交通部长”,四任“国防部长”。如以一届内阁代表一个阶段政府的话,俞大维可说是“七朝元老”,被誉为国民党政坛上的常青树。一般认为,俞大维是蒋氏内阁中最有学问最具国际声望的一位“部长”。
  一介文士,并非出身军校,也未曾领兵东征西讨,更未曾担任军方系统中的要职,却能于一个政权生死存亡的严重关头,长久担任蒋介石的“国防部长”,肯定是一个大有嚼头的历史现象。有人认为,个中奥妙在于“部长”乃“总统”的家乡人,又深得为官之道,事事处处不忘提携“太子”,讨得了“总统”的欢心之故。也有人认为,“文人部长”不可能在军中培植私人班底形成派系,对“太子”的不断擢升直至接班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其实,以上臆测都不尽然,俞大维这个“国防部长”当得确有超群拔萃不同凡响的地方,许多国民党的“武夫”实难望其项背。
  自称“十年国防部长、十年苦战”的俞大维,有两个战场:一个是向美方交涉争取军援的谈判桌,他凭着地道流利的美国腔英语、对美国人心态深刻的理解,以及温文有礼的学者风度和圆熟的谈判技巧,为台湾获取大批美国军援立下汗马功劳;另一个是和大陆无时无刻不在斗智斗力的台湾海峡,他的座右铭是:“我自己不能去的地方,我不会派部下去!”有人计算,他平均每两周必去大、小金门及大、二担岛一次,鼓舞士气、了解情况、解决问题。据说,台湾“立法院”开会,十有九次,他都做了“逃兵”,立委们纷纷抱怨,他反问:“外岛前线的情势一天比一天紧急,你们要我当开会的国防部长,还是当打仗的国防部长?”从此,立委们不再抱怨。
  “部长”的工作不仅深入前线,而且深入到“敌占区”。1955年1月7日,俞大维首次穿上飞行服, 坐在T-33喷射教练机的后座上,亲自到大陆侦察浙江路桥机场敌情。飞机由低空进入大陆,拉升至四千五百英尺高度,俞大维手持望远镜对路桥机场仔细观察。正看到兴奋处,大陈岛战管部通知,有中共米格15机四架起飞拦截,并随时报告米格机已由60里接近至20里,建议驾驶员“马上脱离!”俞大维却指示“再看一看! ”两分钟后,战管部通知:“还有5里,迅速脱离!”他回过头去,直到看见右后方有两个黑点,才命令飞行员急速拉起机头,进入云层,在七千英尺高度摆脱返航。从此,俞大维上了瘾似地一发不可收拾,几年中共飞入大陆实地侦察19次,获得大量“第一手材料”。且不论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仅以六十高龄,“国防部长”之尊,敢于强闯鬼门关,单机进入“匪区”侦巡,其“忠勇”着实空前绝后,威望顿时陡增,台湾军人给他的名字改了一字——俞大胆。他以性命作赌注换取的“匪区情报”,每每在“总统”主持的军事会议上最能掷地有声,他的意见也往往经过“总统”点头就是定论,因为“俞部长飞过大陆,你们飞过嘛?”
  自然,俞大维能够久居中枢高位,是同副手蒋经国融洽相处感情甚笃分不开的。台湾舆论公认,俞大维任上,对“太子”极为关爱照顾,其辅弼太子的诚挚之心,是并世无出其右的。1964年,俞大维国年老多病,递交了辞呈,“总统”问:“你辞职书上面推荐蒋经国继任国防部长,他行吗?”俞大维答:“这一年多来,我大多时间都在检查身体,国防部的部务,都是托请经国兄在偏劳,在此时此刻,由他来做只有比我做、或其他人做都适当。”“总统”说:“既然连你也这么看重他,就照你的意思让他试试吧!”主官让贤,力荐副职,本来无可非议,但这里面有个情节需要说明,此时,蒋经国的女儿蒋孝章已经下嫁俞大维的儿子俞扬和,并生下了蒋“总统”的曾外孙女亦即俞大维的孙子俞祖声,因此,俞大维的让位荐贤和蒋经国的副手转正便成了一桩在吃饭啜茶间就可定下的家务事,“总统”的明知故问多少显得有点滑稽,也无助于蒋记政权“家天下”的色彩淡化。蒋经国由此开端,才算羽毛丰满,在台湾政治舞台上正式以主角身份出现。俞大维完成辅佐亲家翁之大任,也就澹泊自甘,每日以看书自娱,岛内任何政事,皆不过问,以免喧宾夺主,其对蒋家父子的“赤胆忠心”在台湾有口皆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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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大维先巡视了大、二担岛,再转航到小金门。午餐毕,由师长郝柏村少将陪同视察碉堡、战壕、坑道和炮兵阵地。然后回航大金门,上了岸,乘车前往古宁头阵地。天气晴朗,日头西斜,能见度极佳,海面一片宁静。自从国土分裂,昔日喧腾熙攘的金厦海域便不见了椿桅,只留鸥鸟们贴着海面低低地飞,发出忧怨的鸣叫。俞大维举着望远镜追逐翩翩远去的鸟影,厦门、鼓浪屿及对岸景物历历在目。曾经旌旗蔽日万帆竞渡的古海战场和九年前的“大捷”、“获胜”之地,激起了文人的壮情伟气,他以一种豪阔的气魄对章杰、张国英两位陪同将军说:“只要当面匪军有集中蠢动迹象,我们一定可以制敌于彼岸,击敌于半渡,摧敌于滩头,歼敌于阵地,就像当年古宁头战役‘大捷’一样,再来一次更大的全胜。”
  言毕,折返翠谷,准备出席将在水上餐厅举行的晚宴。。
  先与胡琏在招待所附近一块平地上对坐晤谈。须臾,胡琏起身,准备先去水上餐厅安排一下,但俞大维叫住了他:“伯玉,你等等,我还有事。”
  胡琏刚站定,便看到对面山坡有白色烟柱一阵一阵炸开,接着是沉闷震耳的爆炸声。俞大维诧异,问:“那是我们在处理废弹吗?”
  胡琏答:“不是!”
  俞大维于瞬间恍然醒悟,叫道:“伯玉,那是共军在打炮呀!”
  刚好是5时30分。 大陆首群数千发炮弹从不同发射阵地汇集北太武山,越顶而过,如疾风雹雨。炮弹一发紧跟着一发,猛烈爆炸破片乱飞,震耳欲聋,天崩地裂,翠谷眨眼间变成了恐怖之谷,死亡之谷。
  俞大维本能地蜷缩身体趴在地上,片刻,紧紧抓住胡琏的手臂说:“这里不安全,你跟着我走!”胡琏看到他已被弹片创伤多处,血流满面,反而扶着他走。破片痛快淋漓地啸叫着,四下狂奔夺路而走的人群不时有人尖叫倒下,到处都是死尸伤员和鲜血。混乱中,两人谁也顾不上谁了,丢下对方很快走散。
  胡琏到底年轻腿快而且路熟,几个箭步窜进坑道,这才想起了俞大维,急迫询问左右:“你们看到部长没有?”回答“没有”。胡琏于无比惊愕中,要侍从们赶快出去寻找。
  十分钟后,俞大维被两名宪兵架进了坑道。人们在微弱的烛光下,给他包扎伤口。惊魂甫定,得知所有的通信线路已经中断,与各阵地已失去联系,特别是水上餐厅方向,伤亡惨重,他叹口气,强作笑脸,同胡琏和左右们打趣道:“我明知你们是在水上餐厅,那里假如是个火场,我可以设法救火,但是那里是个炮弹窝,只能祈求你们能够自求多福了。”
  一句毫无幽默感的幽默话,众人听了都咧嘴露牙,但那不是笑。
  当晚,俞大维头系绷带,满身血污,在硝烟末散的夜色中,悻悻返台。俞大胆胆大命也大, X光片检查,除手臂负伤外,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弹片击中他的后脑部,但未穿透头骨,无大碍,不必手术。当然,那弹片如果是黄豆大小或玉米粒大小或蚕豆大小,大陆方面的战果统计一定更加辉煌。
  胡琏仍然吉人天相,他是因为俞大维叫了一声“等一等”,才没有到水上餐厅去的。俞大维后来回忆:“该谈的,其实都已谈过了,哪里还有事。”那为什么还要叫住胡琏,连俞大维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胡琏命不该绝,阎王爷又一次放他一条生路。
  话说回来,如果俞大维、胡琏在第一次炮击中便“光荣成仁”,金门岛上的指挥中枢被叶飞一炮轰光,那么,惩罚的目的似乎也达成太早,下面的“戏”再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看头了。
                  4
  在几万发炮弹覆盖下的金门岛群,状况究竟如何?勇敢的大陆记者们只能望洋兴叹,倒是忠于职守的台湾记者在无数的画面场景中慎重挑选出几幅来给世人看,成为厦门云顶岩上依次传阅的“参考消息”。
    ※ 金门的天空高悬着炎热的太阳,晚饭后邓文渊和老刘散步经过吴
  坑时,忽然响起了一阵隆隆的炮声,接着是一阵尖锐刺耳慑人心魄的爆炸
  声,似乎地震一般,他们连忙就地卧倒。然而一阵紧接一阵的嘘嘘声,划
  空传来。当匪炮被我制压沉寂时,邓文渊拂一下脸上的泥土想爬起来,但
  是右脚已经不听指挥了,鲜血像泉水般的直往外冒而且感到痛疼,头晕眼
  花,他迅速的撕下一片衣服包扎起来,但是仍然不能止血。这时夜幕低垂,
  大地正一片模糊,同时头一阵比一阵痛的利害,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方向,
  生存的希望驱使着他,尽其所能的往回爬,希望有人发现或者有车辆经过,
  但是他失望了,极目无边的静寂,大地是一片漆黑,他用最大的忍耐咬紧
  牙根,继续往前爬,但是力不从心,眼前一黑他终于失去了知觉……在医
  官的细心治疗和同事们的爱护下,邓文渊已经清醒,他说:“相信不久的
  将来就是我复仇的日子。”
    ※ 一大早,戊守金门二担前线的一位部队长李文豪,在例行的阵地
  巡视中,突然觉得对岸匪军阵地有着异乎平常的平静,他举起望远镜,发
  现厦门滨海连一个鬼影都没有。透过第六感,他觉得事态不对。回到指挥
  部,他一面把这些状况向上级报告,一面召集他的部属和配属部队的主管,
  要大家提高警觉。
    接着,他又巡视了岛上的每一处阵地。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中午
  时分了。午饭之后,他想看一看书报,冷静一下,但总是“心不在焉”。
  大约下午六点钟左右,他又走出碉堡,准备再去各阵地巡视一遍,刚跨出
  门口没有几步,一阵“奇异”的复杂声响,在他斗际爆裂开来,像一场倾
  盆大雨般,匪军射来的群炮在他四周炸开了。
    太阳在硝烟弹雨中落下了,澎湃的潮汐声,接来了沉寂的黑夜。炮声
  依然响声震天,随着夜的来临,李文豪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于是他冒着
  炮火偕同指导员走出了碉堡。每到一个阵地,都听到弟兄们的欢呼:“我
  们报效国家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 林君长在炮战发生时, 是一个战车营的作战官。他陪营长到各连
  去检查战备回来,洗过脸,吃过晚饭,正在碉堡里休息,忽然接到金防部
  的情报电话:“敌机临空!”于是他叫情报官马上用无线电通知各连人员
  进入掩体,放下电话便走出碉堡,在门口仰望天空,看看敌机在哪里?然
  而云淡风高,什么也没有看见。
    回身转入碉堡,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了火,又站在碉堡门口
  悠然自得的吸着,烟刚抽完,看着手表正是五点多,忽然像春雷似的,全
  岛炮声大作,震耳欲聋的炮声与炸裂声,谁也分不出是敌人打过来的还是
  我们的炮兵打过去的。轰然几声巨响,他觉得与远处雷鸣似的炮声不同,
  便赶紧走进了工事,一群炮弹跟着打来,碉堡内的东西被震得东倒西歪,
  热水瓶也从桌子上掉了下来。
    李君长回忆说:“我们营区落弹并不太多,在落弹间歇时,一种冒险
  与好奇心的驱使,使我又走出碉堡,看看全金门岛,只见到处都是硝烟弥
  漫,尤其是小金门与大、二担岛整个被浓烟遮盖,一直到天黑都没有散。”
    入夜后,敌炮还在作间歇性的射击,我炮兵也发炮还击,彻夜火光闪
  闪,炮声此起彼落,那一天晚上,他整夜未眠,为的是万一共军登陆,他
  好歼灭来犯之敌于滩头。
    ※ 宋欣甫是一位准尉政治干事, “八·二三”下午5时30分,是一
  个可爱的黄昏,他正在准备晚间给弟兄们做时事报告的材料。
    突然间远处传来了轰隆轰隆的的巨响,宋欣甫以为是天边的巨雷,本
  能的眺向天边,但却看不到半块黑云,接着刺耳的漫天爆炸声掠向天空,
  霎时,一个直觉的念头闪入了他的脑海:“匪炮!”宋欣甫蓦然地跳起来
  大声的呼叫,接着对准了第三炮阵地跑了过去。原野上,阵地旁,这时候
  像沸腾了的一锅开水一般,泛起炮弹打起的尘烟,这尘烟像开水锅里升起
  的水蒸汽般,迅速的弥漫在几分钟前还是那么美丽可爱的天空。破片,带
  着嘶嘶的声响噬人般地横冲直撞着,宋欣甫用最低的姿势、最快的速度,
  跃进了第三炮的阵地。立即加入了战斗的行列,他把一颗沉甸甸的炮弹,
  送到了大炮旁边的弹药手的手上。
    ※ 奉命还击,发出第一炮的姚阿海士官长,回忆作战的情形时,说
  当他们刚刚吃完晚饭之后,对岸的匪炮突然向金门发出了疯狂的炮击,一
  时弹如雨下,硝烟密布,于是早已有了作战准备的弟兄们,立刻跑向阵地,
  将炮弹上膛,瞄准目标,只待命令下达,立即予匪以致命的打击。
    浙江籍的姚阿海,是一位中士炮长,专门负责传达射击的命令,炮战
  一开始,他就接到了立刻还击的命令,但是当时通讯线路故障了,于是他
  就向阵地跑去,虽然他在前进途中不幸被击伤,但他仍旧带伤抵达炮阵地,
  使待命中的弟兄,迅速的击出了反炮击中的第一声怒吼。
  台湾记者对“国军”弟兄“沉着”、“冷静”、“英勇”、“果敢”的赞扬,云顶岩上不予重视。云顶岩上重视的是记者先生们有意无意间传达出来的另外一个信息:我炮击时,金门从上到下确实毫无觉察,毫无戒备,炮击的“突然性”完全实现,相当成功。传阅毕,张翼翔、刘培善、石一良等相视一笑。又一份“参考消息”呈上,是记者先生们关于金门“辉煌战果”的报道。看后,引发了一阵爽朗大笑,在没有什么油水的午膳中,增添了一道挺开胃口的“佐餐”。
    刘铨善士官长说:说起来也许不会有人相信,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的
  事实。这在全世界的炮战史上,恐怕也是从没有过的纪录。炮战刚开始,
  共匪就认定他和官兵们戊守的那座小山头,必须先予消灭不可,并且在一
  天一夜里,发射了它的四十八门重炮,经过盲目滥射后,认为必然已逞兽
  欲,但却在它自鸣得意踌躇志满的同时,刘铨善士官长这个连的火龙,却
  怒吼咆哮起来,立即使金厦海峡上空的风云为之变色,一炮紧接一炮的,
  最后终于把这四十八门匪炮全部消灭了。
  刘铨善士官长一个连四门炮,在一天一夜里,消灭了解放军重炮四十八门(一个半团),说起来只会让人笑掉大牙,将此“纪录”送到“吉尼斯”总部,会叫证审委员会一脚踹出来,用不着耽误功夫去核查。

          ※   ※   ※   ※   ※

  我苦苦找寻有关金门“那一天”的事实,踏破铁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终于寻到了一个,这就是来自台湾的王老先生。
  老先生乃山东烟台人氏,1949年随“国军”“转进”台湾,1958年在小金门任步兵连副连长。“八·二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记忆,因此,当他回到大陆来探亲投资时,还执著地做着一件事:广泛搜集大陆方面有关“八·二三炮战”的史料和资料,他说:“我是炮战的亲历者,从来只看到国民党的说法,很想了解共产党是怎么说的。”于是,共同的兴趣和爱好使我们聚了头,进行了一番“忘年谈”。
  王老先生离家四十余载,乡音无改。我强制意识里不要去想他曾是一个“老牌国民党”,便觉对面坐着的不过是随处都可碰见的那种爽直、健谈的山东老汉。他仔细看过我给他找来的一些材料后,连连笑道:“伙计,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八·二三”那天,我差点被大陆解放军的炮弹打死。
    八月日头热死牛。每天晚饭后,我都要同弟兄们走出营区,到海边散
  步吹风。
    那天,吃过晚饭,几个弟兄又来叫我走。我想起床底下还有两件脏衣
  服要洗,就说:你们先去,我等一下去找你们。
    刚给脏衣抹上肥皂,解放军的炮弹铺天益地飞过来了,打得太准太猛,
  营区里亮光闪闪一片烟尘,斗边轰隆隆打雷刮台风,大地像装了弹簧似的
  一窜一窜跳,抖得人都站不住。弟兄们根本都没有防备嘛,四下里乱跑躲
  避。幸好水房离营房比较远,落弹不多,我就势卧倒,滚到一个一尺来高
  的地沟里,两只手抱住头,心说:乖乖,听天由命吧!
    大陆的炮弹真他娘多,估摸着打了足有半个多钟点才停,我抖抖一身
  土站起来瞅,营房打平了几间,到处是弹坑,好多地方在冒烟着火。刚想
  喘口气收拢部队,第二波炮弹又压过来了,我又滚到地沟里趴下不动。后
  来知道,出去散步的弟兄们“成仁”了好几位,挂彩的就更多啦。阿弥陀
  佛,是那两件脏衣服保了我一命。
    古人说:击其空虚,袭其懈怠。几十年了,我一直认为,“八·二三”
  炮战,大陆解放军确实是选择了我们最疏于防备的时间开炮,突然性时机
  掌握得恰到火候,把我们压得很难受、没办法。我以后经常以此教育、提
  醒部下,打仗的绝招在于出敌不测、攻其不备,毛泽东是一个善用奇兵之
  人,同他打仗,你不能有任何一点麻痹松懈,晚上睡觉,都得像竖着耳朵
  半眯着一只眼的猫。
  王老先生没有读过几年书,用大陆眼光看,属于国民党军中的“大老粗工农干部”。由于作战“勇敢”、带兵“有方”,受到上司的提携赏识,军旅仕途顺利,用他自己话讲,“像我这样没读过军校最后官拜少将的,在台湾拨拉不出几个来。”老先生拿出他退役前亲笔撰写的写给台湾“国防部”的两篇军事论文给我看,一篇鼓吹台湾应积极打破“外交孤立”状态,购买更多的先进武器装备“国军”;另一篇主张放弃金门、马祖等外岛,切实加强台湾本岛防务,等待大陆发生内乱,伺机大举反攻。两篇论文立论并无新奇,但也反映了台湾部分军方人士曾经存在的要求与看法。老先生说,这是他十几年前的文章了,现在,他的观点早已改变,“双方的战争状态理应结束了,先从扩大经贸往来入手,加强了解与联系,最终达成统一。”
  老先生这是第三次回到大陆,他除了要回烟台老家探亲访友,还要到江西投资兴办一个规模颇大的农场。
  站在1958年的立场,我对老先生的幸存感到遗憾。
  站在1994年的立场,我又对老先生的健在感到高兴。
  事情就是这样,对王老先生当年铺板下面的两件脏衣服,历史先说了一句“他妈的”,后来,历史又说了一句“多亏了”。
                  5
  5时30分,景色宜人环境恬静的翠谷水上餐厅,顷刻间成了屠宰场。
  胡琏备下一顿丰盛的酒菜为俞大维接风,使得金防部副司令赵家骧、吉星文、章杰、张国英及参谋长刘明奎等二十几位高官齐集水上餐厅恭候,结果,主人和贵宾尚未到,第一道“大菜”先端上来了,竟是大陆免费馈赠的的炮弹。
  战后勘察现场,翠谷池塘,东西两座小桥均被炮弹直接命中,塘坝断裂,蓄水流失,只见塘底污泥干涸,弹坑累累,一座华丽的水上餐厅被弹片穿射得洞孔密布,里外墙壁上血迹斑斑,惨不卒睹。

          ※   ※   ※   ※   ※

  炮弹突然炸响,出于求生的欲望和本能,赵家骧拔腿冲上小桥,夺路而逃。只可惜,人快不如炮快,当即腰部中弹,倒地身亡。
  赵家骧为陆军大学(黄埔系)十四期生,毕业后由排长干起,擢升迅速,二十二岁即任营长,是国民党军中最年轻的营长之一。抗战中,率部参加过武汉会战及打过昆仑关、天堂顶等硬仗,三十四岁在昆明主持中美参谋训练班事务,被视为国军“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抗战胜利后,赵某对襄助杜聿明收拾滇局武力解决云南龙云,策划周详,处置迅确,乃更获“总统”嘉许器重。内战爆发,赵家骧调任东北“剿总”参谋长,三年苦战,出关十万雄兵,回关光杆司令,台湾史书用“处境艰危、心力交瘁”八个字,将他不是四野对手、一败再败全军覆没的经历给了个含糊其词的概括。
  赵家骤并非赳赳武夫,此君手不释卷,颇通文墨,其诗词和书法在台湾均小有名气,享有“儒将”之誉。请欣赏他的一首《军中新吟》:
          毳幕乡心对月明,严霜九月冰初成。
          无边大漠千营静,卧听铁骑啮草声。
  勿论写作背景,就诗论诗,确有一些唐时边塞诗的气魄和壮伟。
  又如,金门旧城有口宝月古泉,小小一口古井,数百寒暑以来,它一直是酿造著名的“金门高粱”的泉源。赵家骧常到此饮酒赋诗。在泉的一面大理石影壁间,留有他运笔不俗的手迹:
            为爱金门酒,来寻宝月泉。
            故乡胡岁月,此地汉山川。
            两担坚前垒,九龙淡远烟。
            沙场君莫笑,一醉勒燕然。
  何等的潇洒和狂放,好酒出好诗,好诗配好字,足足实实的太白遗风!只是,把大陆称为“胡”,而把金门比作“汉”,无论如何也欠妥贴。
  诗言志,在“古宁头大捷”三周年纪念日,赵家骧又泼墨抒怀:
            天阴闻鬼哭,碧血古宁头。
            散卒心犹赤,哀军泪不收。
            万方飘落叶,一战转狂流。
            吾土吾民在,男儿志未酬。
  好一个“男儿志未酬”!为了信仰和主义而视死如归的情愫,还记录在他的另一首《忠烈崇祀》五言中,此诗作于北太武山国民党军阵亡官兵公墓墓成之日,诗曰:
            驰道直如发,崇功忠烈祠。
            馨香名氏重,俎豆鬼神知。
            振起中兴旅,还悲未捷师。
            成功期后死,呵护动灵旗。
  音韵格律,平仄对仗,工整有序,无可挑剔,显现出赵将军不薄的文学功底。由此可见,国民党绝非草包杂凑的政党,其中不乏赵将军般多才饱学之士,他们只是倒霉在了看错了大方向站错了队上,才使得“中兴旅”始终难振,“未捷师”只能常悲。
  赵家骧写给夫人的最后一信上说:“现匪正在蠢动,我侪正聚精会神坚守着,愿天启契机,共迎反攻之胜利……”然而,他没有迎来“胜利”,却迎来一块叫他魂归西土的弹片。否则,他一定会于哪一年的“八·二三”纪念日,又有好诗佳句问世的。
  赵家骧被葬于澎湖。“成功”仍然遥遥,“后死”的宏愿总算得以偿付。

          ※   ※   ※   ※   ※

  炮战发生,台湾“国防部”战情中心频频以载波电话询问状况。胡琏赶紧清点,“高级长官”死活都有着落,唯有副司令官章杰下落不明,经多方查询,也都没有结果,这种生死难定的情况,依惯例,只好报称“失踪”。直至第二天黎明,在水上餐厅附近发现炸碎的骨碴和章杰若干残碎遗物,并经其传令兵辨认,方证实确已死亡。并可以推论:有一发炮弹不偏不倚直接命中他本人或就在他近旁爆炸,无数弹片一瞬间便将他干刀万剐、粉身碎骨了。
  章杰为飞行员出身,参战多为对地面扫射轰炸,无空战击落纪录,靠老资格和与人无争得以升迁,在国民党军中算不得杰出者,名气不大,仕途也不再看好。其夫人张延芳女士回忆:那天,她就像有预感似的。晚餐前,她正为孩子们洗澡,大女儿却将一朵白色的茉莉花插在头发上,她发现后,曾怒责了女儿。当时她就感到不适,心里怔忡不定,第二天一早,便得到了夫君身亡的消息。
  炮火无情。夫人悲恸欲绝,章杰死不见尸的结局也令台湾、金门许多人感叹唏嘘了一阵子,但他毕竟很快被遗忘,鲜有人再提及他了。

          ※   ※   ※   ※   ※

  吉星文则大不然了!
  任何一种版本的中国近代史,都会大书特书:1937年“七·七”事变,中国守军在芦沟桥头和宛平县城打响了八年抗战的第一枪。而率部苦战二十九个昼夜、使全国人心振奋、世界为之瞩目的宋哲元部三十七师二一九团团长吉星文,也以极具光彩的抗日英雄形象,走进中华民族最为悲壮辉煌的一段历史。
  抗战期间,吉星文坚持与士兵同甘共苦,穿草鞋,吃干粮,常常以一块大头菜、几个冷馒头果腹,且跋涉千里,丝毫不以为苦。他的士兵,每人背一把鬼头刀,惯肉搏夜战,令日伪军闻之胆寒,从此,一曲雄壮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唱遍了中华大地。吉星文作战尽管勇猛,但因杂牌军背景,不是黄埔嫡出,长期以来官阶升而权不重,只能在权力中枢的外围打转,很难迈进“总统”心腹圈子一步。据说,吉星文早就憋一口气,在澎湖接到平调至金门令后,欣然前往,决心在最前线再干出个模样给世人看看。临行前,其四岁小儿曾拉着他的衣服叫他早点回来,他只是亲一亲儿子的脸蛋笑一笑,并不知此一去便再无返期了,
  大陆一炮将吉星文打死,这还了得,台湾方面抓住把柄不放:“中共永远洗不清民族罪人的骂名!”
  打死了曾是民族英雄的某人即为民族罪人,这是一个不能成立的简单逻辑推理,如成立,那么早年把吉星文带出来当兵,并给予他深厚爱国主义影响的他的叔父吉鸿昌,则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抗日英雄,后因坚决抗日而遭国民党逮捕枪决,骂名不知当属何人?杨虎城、张学良两位民族英雄,一个早早惨死于歌乐山下,一个长期幽闭于孤岛冷宅,骂名不知又属何人?
  追根溯源,1958年的隔海炮战只不过是1946年开打的那场战争的延伸和继续。战争双方,从统帅、将军到士兵,哪一位不曾都是响当当的“抗日英雄”?应该说,发动内战让刚刚历经血火的“抗日英雄”们骨肉相残自相杀戮者,才永远难洗历史的骂名。
  吉星文是在向水上餐厅匆匆走去的途中为密集弹片所重创的。急送医院,立即手术,将弹片逐一取出,又调来一排兵献血3000CC,伤情稍加稳定,院方认为已无大碍,但不知腹内仍留有一极微的碎片扭转入肠,三天后发生腹膜炎而终告不治。
  吉星文在澎湖副司令任上,澎湖林投公园军人公墓落成,吉和另一位副司令祭奠时开玩笑说:“我们当中,不知谁将先躺在这里?”
  孰料,还是吉星文自己捷足先登了。
  历史是一位公正的法官,我以为,不会因为他躺在这里而抹去他曾经有过的光彩。但也不会因他躺在这里而说:吉将军,你死得其所。

          ※   ※   ※   ※   ※

  副司令中,还是炮科出身的张国英沉着老练,炮声响起,他立即卧倒,迅速把水上餐厅内的几把弹簧沙发座椅拉过来当做临时掩体,然后,相当冷静地作出判断:弹头飞行呼啸中夹杂着爆炸声,肯定是地面炮击而不是空中轰炸。此刻,密集爆炸所产生的硝烟,既刺鼻,又睁不开眼,如果贸然奔出,是难以从弹片的层层穿射中安全通过的。于是,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吞食,一动不动在那里趴着,等待老天的裁决。
  神了!弹片像无数把飞刀利刃漫天狂舞,竟没有伤到他一根毫毛。
  他终于熬过那漫长的恐怖,待爆炸声刚一转疏,便像兔子一样窜出,撒腿狂奔,扑向防炮洞洞口。那一刻,他觉得那小巧玲珑的水上餐厅简直就是个活地狱,而这黑暗阴湿的山洞却是最美好的天堂。
  事实上,爆炸中凡就地伏卧者大都无羔。
  是经验和镇定使张国英多活了一遭。

          ※   ※   ※   ※   ※

  参谋长刘明奎的亲身经历,则是战场上“生与死”的另一种景象:
  赵家骧饮弹殒命的同一时刻,刘明奎亦负重伤,右大腿股骨严重骨折;左下腿被弹片割伤;左上臂内侧肌肉切开,动脉断裂,喷血不止;左胸侧肌肉被狠狠剜去了一大块。整个人就像从头顶泼下一桶猪血,活生生成了一个血葫芦。
  幸运的是没有伤及头部,神志始终清醒,还知道血流尽了会丧命,本能要求他立即行动,迅速将左衣袖一块,贴在左上臂之伤口,再将左上臂使劲儿下压地面止血,果然灵验,不久血止;再将破衣烂衫覆在左胸伤口,右手压住止血;右大腿虽然伤重,竟自动止血,是为天赐。
  刘明奎倒卧血泊之中,周遭爆炸猛烈,只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苦捱时辰,等待救护。忽然上方水塘命中一发,激起冲天水柱,刘明奎瞪眼一看,只见一黑色圆物,从天而降,直向头部击来。顾不得臂伤疼痛,伸出两手奋力挥去,挡在一边,再看,乃一块垒砌塘堤的圆石,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若非头脑尚清楚,救险得宜,就算不重伤而死,也将被砸破头颅而亡。
  一小时后, 刘明奎终于被抬进医院。刚开始X光照,忽觉眼前一黑,睁大眼睛却不见了任何景物,并且心虚发慌,便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喊叫:“不要照了,赶快给我输血,我要休克了!”
  医生问:“你是什么血型?”
  答:“A型”,从此失去知觉。
  醒后回忆:那是一个非常幸福的时刻,灵魂似已脱离躯壳,飞上无垠浩渺的天空,飘飘荡荡,悠然自在,没有让人早已厌恶的战争,唯有让人享受不够的宁静。又觉冉冉下降,忽触地而醒,看到美丽的白衣天使们正在紧张护理,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了。
  躺在手术台上,闭着眼睛还在想:假如能像刚才永远飘荡在空中,无痛无苦,无牵无挂,与世隔绝,宁神静息,大概也是人生一个挺不错的归宿吧!
  如要颁发战场自救勋章,刘明奎无疑是第一个有资格领取者。他用一系列果断正确的处置捡回一条狼狈透顶遍体鳞伤的性命。

          ※   ※   ※   ※   ※

  1994年我到兰州公差,同一软卧包厢内,有一位从台湾回甘肃探亲的李先生,得知李先生曾在金门服役,我十分自然地同他闲聊起了“八·二三”炮战,李先生说:怨不得大陆的炮准,实在是水上餐厅建得太不是地方。“八·二三”之后,金门军民私下都把翠谷视为凶相之地,新兵都不太愿意到那里去当差,认为不吉利。这是迷信,大家都懂得的,但那里实在死人伤人太多,而且有那么多将官。1958,大陆用几百门火炮给金门播种,最直接的收获,应是把金门的翠谷变成了伤心谷。
                 6
  一年后,台湾报纸方披露:
    炮战中,虽然费尽共匪气力,但是阴谋并未得逞。只是在这次猝然的
  炮战中,金门防卫司令部的三位副司令官,陆军中将吉星文、陆军中将赵
  家骧和空军少将章杰,因洞烛共匪奸谋,襄助司令官部署防务,不辞辛劳
  奔走策划指挥作战,在某地因身先士卒不幸先后阵亡……除于台北市隆重
  举行公祭外,国防部并呈请行政院转呈总统核准,吉星文、赵家骧追晋为
  陆军二级上将,章杰追晋为空军中将。
  “总统令”如下:
    (一)金门防卫司令部副司令官陆军中将吉星文,志行坚卓,久历戎
  行。三十年来,迭任团长、旅长、师长、军长及军官战斗团团长,参予抗
  日剿匪戡乱诸役,艰险不辞,勋劳各著。来台以后,训饬所部,枕戈待旦,
  尤征毅力。乃于去秋八月共匪炮击金门之际,奋临前锋,舍生报国,严城
  之壁垒依然,壮士之英灵不泯,式怀往绩,痛悼殊深。除追晋陆军二级上
  将外,应予明令褒扬,并入祀忠烈祠,用彰忠烈。此令。
    (二)金门防卫司令部副司令官陆军中将赵家骧,秉性贞纯,夙娴韬
  略。历任参谋长、训练处长、军长、军团副司令等职,运筹帷幄,捍卫疆
  圉,迭著勋劳。其于融通中外战术,建立参谋制度,促进中美军事合作诸
  端,致力特勤,收效尤铝。去岁八月二十三日,共匪突向金门炮击,奋攫
  矢石,为国捐生。千秋之碧血常新,九城之赤氛必灭,缅怀曩绩,痛悼殊
  深。除追晋陆军二级上将外,应予明令褒扬,并入祀忠烈祠,用彰忠烈。
  此令。
    (三)金门防卫司令部副司令官空军少将章杰,献身革命,服役空军。
  历任参谋长、地区司令、副署长等职,摩空则奋厉无前,驭众则指挥有度,
  频摧敌阵,卓建殊勋。参加接收战区物资工作,洁身不苟,廉介堪称。枢
  府迁台,调充联勤总部副参谋长,于后勤业务擘画革新,尤著成效。去秋
  八月二十三日,匪炮猝击金门,奋勇捐躯,克尽厌职,才犹未竟,痛悼殊
  深。除追晋空军中将外,应予明令褒扬,并入祀忠烈初,用彰忠烈。此令。
  解放军一名敌军工作干部读到三条“总统令”后,深受启发,萌生创作欲望,遂模仿“总统”的八股文风,为胡琏也撰写了一篇文字:
    伪金门防卫司令部司令官陆军二级上将胡琏,反共多年,恶名昭著。
  迭任整编师长、军长、兵团司令等职,抗战保存实力,内战罪责难逃。五
  大主力,何足挂齿,败军之将,早已定论。遁匿海隅,仍似茅厕顽石,蜗
  居孤岛,从未幡然悔悟。卖国以求尊荣,反动悖忤潮流,骚扰图取悦美帝,
  炮发以残杀无辜,是可忍,孰不可忍!去岁八月二十三日,我前线炮兵,
  奉命开炮,予以严惩,是为正告:悬崖理应勒马,殉葬可悲可泣,三将星
  之殒落乃前车之鉴,追晋为一级上将又有何益!悖国逆民,“忠烈词”内
  哪来“忠烈”,鬻土背祖,除蒋贼而外无人“痛悼”,切切牢记。此令。
  该干部写毕,拿到阵地上给官兵一读,引起一阵捧腹大笑,人都说“好”,于是,油印若干份,装入宣传弹,一炮打将过去。
  胡琏是否亲自读到,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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