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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杜善人瞅一瞅老孙头,完了又瞅一瞅郭全海,看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郭全海笑笑说道:

  “带我们去起,还能明明你的心。要不趁早说,咱们起出来,你过就大了。好吧,老孙头,他要是不说,咱们也不必勉强,你带他走,叫他大小子来吧。”

  杜善人走到门边,又回转头来问道:

  “他瞎编些啥?”

  老孙头反问:

  “谁?”

  杜善人说:

  “我那傻儿巴咭的小子。”

  老孙头眯着左眼说:

  “他说呀……咳……”才说这一句,看到郭全海冲他使眼色,连忙改口,影影绰绰地说道:

  “他么?可也没说啥。只说:在山丁子树……”

  老孙头话没说完,郭全海故意让杜善人觉察似地对老孙头使了一个眼色,并且连忙插嘴说:

  “啥也没说。”

  老孙头会意,也笑眯左眼说道:

  “嗯哪,真没说,你放宽心。”

  这么一来,杜善人倒不宽心了。郭全海的眼色,车老板子的影影绰绰,吞吞吐吐的言语,山丁子树,叫他懵头了。他迟疑一会,走到门边,又停顿了。脚往门边迈两步。又说:“好,咱们去吧。今儿咱累不行了。明儿去。”

  郭全海怕他再变卦,连忙说道:

  “要去今儿去。”

  杜善人退了回来,坐在炕沿,脑瓜耷拉着,慢慢儿说道:“实在累不行,走不动了,明儿去吧。”

  老孙头接嘴:

  “走不动好办。咱去套爬犁。”

  老孙头去不一小会,赶着一张三马爬犁进院子。坐在爬犁上,他冲上屋窗户叫唤道:

  “财神爷,请上爬犁。”

  杜善人走了出来,勉强地坐上爬犁。郭全海和民兵拿着铁锹和铁铲,听杜善人指点,往南门奔去。天刮暴烟雪,干雪籽籽打着人的脸和手。风刮得鼻子酸痛。出了南门,是一抹平川。雪越下越紧,铺天盖地,一片茫茫。车道、道沟和庄稼地里,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被,分不清楚哪是道路,哪是沟洼。马跑得快,腿脚陷进积雪填满的沟里,爬犁往左右倾斜,上面的人,都跌撞下来,但也不要紧,爬犁腿短,裱板离地面不高,雪又松软,摔不坏人。跌下的人,翻身起来,纵身坐上,又往前进了。

  离屯五里,他们赶到地头一个杂树丛子边,杜善人跳下爬犁,四处搜找,找到一棵剥了一溜皮的小山丁子树,灰心丧气指一指道:

  “这儿,往下挖吧。”

  他说完,就退回几步,坐在爬犁裱板上,两手捧着耷拉着的脑瓜,一声不吱。

  民兵用铁铲刨开冻雪。郭全海使着铁锹,刨着冻得像石头似的地土。铁锹碰在冻土上,发出叮当的清脆的响声。郭全海的胳膊软了,民兵接过铁锹来,使劲往下刨。雪下着,下白了人们的帽子和肩膀。从黑土里,挖出一个灰白的疙疸。老孙头叫道:

  “元宝出世了。”

  接着,又挖出四个。人们抢着看。年轻一辈人,都没看见过元宝。这是一个古代酒樽似的铁灰疙疸。两边有两个耳丫子。里外都粗糙,布满了小坑。人们谈论着:

  “这家伙,扔半道也没人要呀。”

  “这不是跟老铅一样?”

  老孙头拿着一个,内行地用手指弹弹它的耳丫子说:“你听听,老铅还能发这个声音?这是五十二两的。早先,在清朝,这玩艺咱见得多了,可尽是人家财阀的。”

  农会西屋,窗户门关得溜严。地上拢起一堆火,灌一屋子烟。人们咳嗽着,眼睛叫烟呛出了泪瓣。正在举行贫雇农大会,老孙头舞舞爪爪地唠着挖元宝的事。小猪倌跑进屋里来,到郭全海跟前小声地说了一句话。郭全海说:

  “你再去听听。”

  小猪倌走了以后,他又打发白大嫂子和刘桂兰出去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大嫂子和刘桂兰来到杜善人家里的东屋的外屋,那里早有好些人卖呆,杜家两个儿媳正在吵嚷着。白大嫂子和刘桂兰站在小猪倌身后,只见瘦成麻秆似的二儿媳盘腿坐在南炕上,嘴上叼个大烟袋,脸涨得通红,也不避生人,移开烟袋吐口唾沫说:

  “嘴里不干不净,倒是骂谁呀?”

  胖乎乎的小儿媳,敞开青布袍子的衣襟,露出一个大咂咂,塞在哭着的孩子的嘴里。这时候,她把话接过来说:“咋?我骂孩子碍着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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