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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在国内,我们的英勇国军已展开了大规模的猛烈反攻,福州、赣县、柳州、桂林相继收复,民心士气呈现出空前的高昂。近半年来我国陆军总部积极编练的全部最新机械化装备的

  “阿尔发部队”三十六个步兵师,也开始使用,七月初完成了有力布署,八月初大军推进至广州附近,眼见一举可下三羊城。

  出乎意料地,八月十日,日本宣布了愿意无条件投降。报社的每一个人都立刻疯狂了,我们马上印行号外,号外响遍山城,大重庆的每一个人也都立刻疯狂了。

  我马上跑到美庄家,我和她疯狂地吼叫,拥抱,接吻,完全不顾勤务兵和杨嫂在一边看到。他们也都疯狂了,他们不会看到我们,正如我们不会看到任何人一样。因为我们,他们,每一个中国人,这一时刻的眼前都完全被一层眼泪的帷幕罩住了视线,甚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心灵的眼睛正看到一幅胜利复员还乡的灿斓美景——

  炮竹响了一夜,烟火放了一夜,龙灯、舞狮、耍了一夜,洋鼓洋号与中式锣鼓吹打了一夜,游行的群众,醉了似地唱歌、跳跃、吼叫了一夜——

  一夜间,山城变成了海洋,汹涌澎湃的国旗的海,人群的海,咆哮着欢笑的海——

  美庄要我去跳舞,我半分钟也未考虑,立刻说:

  “绝对陪你去,今天你要玩甚么,我都奉陪!”

  美庄吩咐司机驾车载我们前往胜利大厦。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下舞池,我不会跳舞,可是我会拥抱,我会摇晃,我会旋转,在柔美幽暗的灯光下,我和美庄拥抱着,尽情地摇晃,旋转。我们的身体旋转成一座溶岩喷溢的小火山,我发现其它的一对一对也都像一座一座爆发的小火山,在燃烧,在旋转——

  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颁布敕令,正式宣告投降。重庆再被更巨大的沸腾着狂欢的浪潮,没一次顶。

  “八年啦,这可熬出来啦!”人人这么舒畅地,喘口大气!

  “十四年啦,这可熬出来啦!”自 “九一八”事变,失掉家乡的东北同胞们,舒畅地喘口大气。

  “五十一年啦,这可熬出来啦!”自甲午一战,失掉家乡的台湾同胞们,舒畅地喘口大气。

  “哼,上百年啦,一直受列强们的蚕食宰制,这可熬出来啦!”每一个黄帝子孙,都为从此纷碎了一切帝国主义的枷锁,舒畅地喘口大气!

  “醒亚,我可也熬出来啦!”美庄舒畅地喘口大气,“我已经为你苦了一年!”

  五十四

  美庄说为我苦了一年,实际上她确实和我共过了半年俭朴生活;自我从贵州前线回来,她逐渐又回向贵族生活的边沿;胜利的到来,再度为她的心灵作了一次最有力的“装甲”——从此完完全全地,重新返回旧日的奢侈生活。她必认为她可以这样做,应该这样做,因为她有充分理由:“抗战胜利了!”

  我已经一连陪美庄玩了好几天,打牌、跳舞,一律奉陪。我无法拒绝她,因为她把“抗战胜利了!”挂在嘴边。而我不能说:“抗战还未胜利。”

  报社工作比以前更繁忙了,我无法多和美庄聚首。在这一短时期,重要新闻纷至沓来:

  先是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向英国驻华大使薛穆、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苏联驻华大使彼得洛夫送上一件给他们三国政府的声明,文内说:国民政府及其统帅部在接受日伪投降或缔结受降协议时,不能代表中共解放区;中共解放区在延安总部指挥下,有权接受日伪军队的投降并收缴其武器资财;中共解放区有权派遣自己的代表参加同盟国受降及处理受降工作,并将自组代表团参加对日和约及联合国会议。接着,朱德更以“延安总部”的命令,指使各地共军向已经投降的日伪军队猛攻,并且疯狂地破坏全国铁路和其它交通设备,八路军在全国人民的怨声中一变为“扒路军”。再接着,朱德向国民政府蒋主席通电,完全将当年中共自己写就的“共赴国难宣言”,和自己要求的将红军编为八路军在政府指挥下的抗日效忠信誓,丢在脑后,竟在通电中声称:“你的军队怎样怎样,我的军队怎样怎样!”那种蓄有数量可观的私人军队的口气,真令所有以前的军阀黯然失色!再接着,是政府的委曲求全,一连三电延安,敦促中共首领毛泽东驾临重庆,共商和平建国大计。再接着,是毛泽东延不成行,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亲往延安相迎。终于毛泽东在八月底姗姗而来,并且在陪都各界的酬酢中,振臂高呼:“拥护蒋主席!蒋主席万岁!”表演了一幕最精彩的“活报剧”。再接着,是毛泽东悄然北返;各地共军依然故我,甚而变本加厉地扩大战乱,使我们赢得了胜利,赢不到和平——

  采访,撰写,我每天的记者生活十分紧张,心情万分沉重——

  时间与心情,都不容许我再和美庄每天都过“八月十日夜、十五日夜”的那种狂欢生活。为此,美庄频频向我抱怨:

  “胜利前,你要我吃苦,胜利后,你又不陪我玩,你想送我去做修女,是不是?”

  这期间,人人忙着还乡。我当然也希望能够迅速回到北方。尽管中共大言不惭地声称已派出了河北省主席和平津两市市长;实际上国军已经陆续空运到达平津。邮政恢复了,我立刻给天津的姑母一家寄了信去,并且迅速地接获表哥及表姊的覆信。

  他们的信上说:表嫂前年生了一个男孩,表姊去年春天结了婚,姑父仍在海关做事,姑母很壮实,她们全家每天都仰天看望国军的飞机,渴望最近我能搭机飞回天津——表姊一向细心,她的信写得很长,把天津市民如何得知日本投降,如何庆祝,如何欢迎盟军在塘沽登陆,如何欢迎第一批国军开入市区,写得非常生动,我稍加整理,改成通讯稿的形式,交给报社发表,那是胜利后各报第一篇实况报导天津的“特写”,引起了广大读者的注意。此前,各报仅有简单的拍自天津的电讯新闻。

  同时,一直生死不明,然而死的可能极大的贺大哥,也给我寄信来了,他已经在姑母家得知我的通讯处。感谢天哪!他竟还活着!他竟还活得好好地!我把他的信一会儿放在嘴边狂吻,一会儿又把它热烈地捧抚在胸前,贴近心房,更一面连连不断叫着:

  “贺大哥,贺大哥——”

  贺大哥的信上充满九死一生的庆幸与重睹天日的欢欣,信尾他令我不解地写出:他被捕入狱后,完全是由于我的援助始免除一死,特先遥远向我致谢,详情容不久面晤细叙——

  我实在想不出贺大哥为何指我救他出狱?我直怀疑他别是愉快得发狂?或是在日本狱下中受尽折磨而神经出了毛病?才会在信尾写出这么一段怪异的话!我马上寄航空信给他,另外寄信给表姊、表哥。他们三人都又有回信来了,证明贺大哥不但精神正常,而且目前正紧张忙碌地担任着平津地区的肃奸工作。贺大哥的信上只是三言两语,他说实在没有时间多写;表哥和表姊的信上写着:贺大哥被捕后,被送往北平审讯,由于我的营救——应该说是由于我的间接营救,贺大哥得免死刑,坐牢两年,得重获自由——究竟我是怎样间接救援贺大哥的呢?他俩也未说明,只是表姊在尾上加写了一句:“那一幕营救工作,曲折而令人感动——”。

  贺蒙也有信来了,说他们远征军即将“班师回朝”,希望不久能在天津和我重逢。紧接着,另一件更,更令人兴奋的好消息降临了!报纸分别派出特派员到京沪、东北、华中、广州,和平津;而我,竟能和那许多位资历很深的报社同事,获得同样的荣誉和重任,我被派往平津。

  那时,国军重兵均集结西南,赶赴各地受降所需的交通工具甚为缺乏,飞机船只已感不敷应用,再加上政府派出的各省市接收人员,亦须尽速赶往收复区展开宣抚和行政工作,所以老百姓们立即还乡的愿望无法实现。性急的人,竟雇木船,冒极大的危险,穿越三峡出川,可是部分人都愿意珍惜这八年离乱后幸仍健在的生命,排班登记,候车候轮,平安回家。他们的焦急是可想而知的。谁要能够提前走掉,便成了大家极为羡慕的幸运儿。想不到,幸运儿中竟也有我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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